这语调,像极了裴昭幼时,踮起脚来拉着他衣袖撒娇的语调,裴伯安猛地瞪大了眼!
&ldo;莫挣扎了,这是箭毒木,指甲盖儿大小便能药死一头猛虎,何况是你。&rdo;暮笙缓缓地说道,&ldo;父亲可还记得这句?&rdo;这句话是她死前,裴伯安亲口说的,对着倒在地上,口中不断地吐出鲜血的她说的。这句话多次出现在她的噩梦中,搅得她不得安眠。若这世上真有鬼神,暮笙觉得,即便不能在薄暮笙身上重生,她的怨气也会让她在人间长久徘徊,直到亲眼看到他的下场。
裴伯安瞪大的眼渐渐的染上恐惧。他不敢置信地摇头,但,那句话的的确确是他讲的,那时房中唯有他们,绝无第三个人知晓。
&ldo;是不是甚为惊讶?&rdo;暮笙凭借着直觉,将最能打击他的话一句句说来,&ldo;父亲费尽心机,多方布置,总算杀了女儿,不想却根本未曾将我杀死。而你,却几乎要因此而死,裴家也要因你而覆灭。&rdo;
&ldo;你可曾诧异,为何陛下非要将你按上意图篡位的罪名不可?自是陛下知晓了此事,她要为我报仇,不安上这般大逆不道的罪名,如何让你这两朝老臣死?如何让裴家永无翻身之地?&rdo;
裴伯安惊惧地后退一步,他无意识地吞咽唾液,颤颤地指着暮笙:&ldo;你,你……&rdo;
&ldo;你可想知道母亲安在?&rdo;暮笙走上前一步,又将他逼退&ldo;我既仍活着,你觉得母亲在哪儿呢?&rdo;
裴伯安顿时满面灰败,惊恐惧怕慢慢地退去,眼中闪烁着深刻的愤恨与疯狂。
暮笙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了他的情绪,仍旧不断地刺激着他:&ldo;你看,你白忙活了一场,本可以体体面面地活着,高官显爵,受人尊敬,却偏生杀了不该杀的人。父亲,该死的人不是母亲与我,而是忘恩负义的你。&rdo;
从头到尾,她语气都平静得很,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那说出来的话语,落到裴伯安的耳中,不啻为吐着信子的毒舌,狰狞地喷洒毒液。
暮笙恨毒了他,尤其在知道事实之后,母亲究竟哪一点对不住他,她与哥哥又哪一点对不住他!他自己做了糊涂事,自己不知所谓,自己分辨不出对错,却将此事怪罪到母亲的头上。没有母亲,他的官途哪能走得这般顺畅,他想要那青梅竹马的女人,又何必要娶母亲为妻,分明是自私到了极点!
裴伯安终于从震惊的事实中缓过神来,他双目赤红,一开始的从容自若荡然无存,一下子就像苍老了十岁,保养得宜的面容瞬间老迈,对着暮笙怒道:&ldo;同你那恶心的母亲一样,只会仗势欺人!你们早该去死,今世我没能杀了你们,来世必不手软!&rdo;
他已怒到失去理智,连裴昭怎么变成了薄暮笙他都不理会。他说罢,竟大步上前,想要掐住暮笙的脖子,再弄死她一回。暮笙冷笑后退,轻而易举地便躲过了他的攻击。
他手上脚上都上了刑具,动作自不敏捷,怒火燃烧了他的理智,让他的面孔扭曲成一个可怖的模样,见暮笙躲过一次,不甘心的再度冲上来。
暮笙顿时觉得索然,转过身,径自出了这间牢房,背后裴伯安丧失理智地疯狂喊叫。
麦荣恩见她出来,忙走上前。
暮笙心中压抑得很,却仍保持着警醒道:&ldo;大人……&rdo;
不必她说完,麦荣恩便道:&ldo;小的有数。&rdo;
陛下身边的人,自是万分周全。暮笙点点头:&ldo;有劳大人。&rdo;便走了出去。
麦荣恩恭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铁门之后,便招来两名狱卒,从容不迫的走入那间牢房。片刻,他便从中出来,一面走,一面淡淡地将卷起的衣袖放下,姿态矜持得不像个宦官,倒像饱读诗书的高士。
他身后,裴伯安倒在地上,鲜血从嘴角流了下来,他张口,却只能叫出&ldo;啊啊&rdo;的间断音节。就如牙牙学语的稚童,裴伯安愤恨地涨红了脸,素来威严清明的双眼在这短短的顷刻间浑浊,他余下不多的日子再不可能吐出一个字。
暮笙等在外面,与那紫袍男子一道。大晋衣袍冠带皆有严格的规定,什么品阶的人,穿什么样的衣服。紫色官袍是三品以上高官方能穿着。
大理寺的正三品,正是主官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很是平易近人,与暮笙说着话,几句下来,也混了个脸熟。不消多时,麦荣恩便出来了。
三人一道出了牢房,与大理寺卿道别后,便又出了大理寺。
麦荣恩自是要回宫的,暮笙此时很想见皇帝,便一道往宫里去。
她内心根本不似表面的平静。大逆不道地将生身之父气成了个疯子,暮笙甚为想念她的母亲,倘若母亲果真如她撒谎暗示用来气裴伯安的那般还活着,就好了。
母亲看错了人,没看到裴伯安那过分的自尊底下深埋的深重自卑,没看清这人的阴毒与狠辣。他是聪明,也很睿智,但他更是斤斤计较,容不得半丝违背。这样的一个人,搭上了母亲的一辈子。
真是,不值当!
暮笙到了宫里,孟脩祎已经从御园回到了建章宫。见她过来,她也没多意外,不过抬了下头,指了一旁的坐榻道:&ldo;坐。&rdo;
暮笙便依言坐下了。
殿中燃了静心凝神的香,淡淡的,弥漫在鼻息之间,悠远得如同天际薄薄的云彩,又似深山溪涧之中潺潺流淌的水。暮笙慢慢地静下心来,当孟脩祎再度抬头,便落入一双安恬的眸子中。
这双眸子,像极了多年前,她从昏迷中醒来看到的那双眼睛。那次九死一生,她差点死在三皇子派来的死士的手中,万不曾想到,之后的许多时日,她都感谢那一次的刺杀,垂死之际能遇到这样一个让她迫不及待将心交出的女子,倒也值了。
孟脩祎眸光微闪,走过去,摸了摸暮笙的鬓发,道:&ldo;见过了?好受了?&rdo;
说的分明是反话,嘲笑她一定要往那里走一趟,平白坏了心情。暮笙于是嘴硬道:&ldo;好受了,豁然开朗,甚是清慡。&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