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阆道:&ldo;不行,这件事事关重大,须得与寇准、张咏商议后再做决定。你该知道,这不是你一个人掉脑袋的事,万一官家决意杀你灭口,我、寇准、张咏也活不过明天。&rdo;
向敏中回忆自己两度与皇帝相遇,先后赐给信物和铜符,显是对自己十分信任,不由得摇头道:&ldo;官家是忠厚长者,我不信他会这么做。&rdo;潘阆道:&ldo;哈,忠厚长者能得天下么?后周君臣还不信他会在陈桥驿黄袍加身呢,天下人还不信他会害死誓言不加害的柴宗训呢。&rdo;
向敏中知道潘阆是指后周最后一任皇帝柴宗训的暴毙。柴宗训被迫禅位给赵匡胤后,取消尊号,改称郑王,先居住在天清寺,后被迁往房州软禁,房州知州则是赵匡胤心腹辛文悦,十余年如一日,从不调任。去年柴宗训蓦然去世,年仅二十岁,辛文悦称其是病死,然而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在为皇帝除去一块&ldo;心病&rdo;。因为就在同月,为大将潘美收养的柴宗训之弟柴熙谨也莫名&ldo;病死&rdo;。这样,后周世宗柴宗后人除了早不知所终的第五子柴熙让外,就只剩了第七子柴熙诲。当初赵匡胤登基时已授意手下杀死柴熙谨、柴熙诲兄弟,是后周开国上将军卢琰拼死谏阻,道:&ldo;尧舜授受不废丹朱、商均,今陛下受周禅,怎得不存活其后人?&rdo;赵匡胤环顾诸将,大多赞成斩草除根,只有大将潘美以手捏殿柱,垂头不语。赵匡胤便特意问他道:&ldo;你也认为不能杀这两个孩子吗?&rdo;潘美道:&ldo;臣岂敢认为不能?只不过感到于理不合。&rdo;赵匡胤这才收回成命,由潘美收养了柴熙谨、卢琰收养了柴熙诲。但不久后卢琰即留下一封书信给新皇帝,表示自己是后周重臣、义不臣宋,带着柴熙诲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京师历来是朝野是非、流言闲话最多之地,尤其是像柴宗训这类废帝的命运更是引人瞩目,说法极多。一种说法是有人持假玉玺、假公文到房州,意图营救柴宗训,结果被知州辛文悦识破,大宋官家为翦除后患,不得不痛下杀手。据说柴宗训临死前高叫道:&ldo;我死之日,当是柴氏复仇之时。&rdo;此话经武当道士之口传出,想来并非空穴来风。
向敏中在汴京长大,早有耳闻,虽惊奇潘阆不大尊敬官家的口气,却也只是冷然不语,半晌才道:&ldo;潘兄说得不错,这件事太过重大,不该由我一个人来决定,咱们这就回去汴阳坊,与寇准、张咏一道商议。&rdo;
潘阆道:&ldo;还有一件事,我越想越是可疑,那就是昨晚樊知古在樊楼遇刺一案,这件事似乎是有人故意为之。&rdo;
向敏中道:&ldo;此话怎讲?&rdo;潘阆道:&ldo;樊知古是南唐叛民……不好意思,我不该用叛民的字眼,他北上大宋也算是弃暗投明了。不过他一旦被杀,南唐肯定是首要嫌疑犯。博浪沙的案子动静已经足够大,连官家都惊动了,又有那么多人为的假证据,如南唐郑王随从的尸首等等,追查到南唐身上是早晚的事。当此节骨眼儿,南唐正该避之不及,全力摆脱嫌疑,怎么可能还派人去行刺樊知古?这不是有意引火烧身么?&rdo;
向敏中幡然醒悟,道:&ldo;潘兄说得极有道理。高琼越狱、刺客尸首被焚毁后,没有了能将南唐和博浪杀行刺一案联系起来的实证,所以又有人刻意行刺樊知古,将大伙儿的视线往南唐一方引去。&rdo;潘阆道:&ldo;不错,一定是朝廷……不,我还是改口说高琼的同党好了,行刺樊知古的一定就是高琼的同党。&rdo;
向敏中道:&ldo;可官家为何又命我和张咏暗中调查樊知古一案呢?官家甚至认为樊知古遇刺跟王彦升一案有关联。若果真是朝廷所为,令开封府公然出面调查岂不是更好?&rdo;潘阆道:&ldo;这才正是官家的高明之处。若是由官署公然调查,南唐深知自己嫌疑最大,惶恐难安,又无力辩解,这件事将成为大宋讨伐南唐的借口,少不得要做些军事上的准备,那么宋军南下时就多了一分阻力。可是不派人调查,又不能安抚樊知古。凑巧你向兄连破王全斌自杀案、王彦升中毒案,已是名声鹊起,官家让你出来调查,装装样子,对樊知古也是一个交代。&rdo;
向敏中亦觉有理,心道:&ldo;莫非官家信不过我,料想我不可能查到真相?也是,若不是潘阆当日凑巧在博浪沙目睹行刺经过,人又机智,我又怎会想到向仵作宋科查验死亡刺客伤口、从而追查到朝廷头上?寇准刚直,张咏忠义,更不会往朝廷头上怀疑。这件事全亏潘阆提醒。&rdo;
潘阆忽捧着肚子叫道:&ldo;忙碌了大半天,实在是太饿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如何?&rdo;向敏中道:&ldo;好。这一带饭馆、酒肆甚多,潘兄想吃点什么?&rdo;
原来汴京会聚天下俊杰,饮食风格也多样化。开封的菜系大致分为北食、南食、川饭三类,北食多酸,南食多盐,川饭多辣,而东京城市人食淡,四周村落则好食甘,正是不同地域不同口味的体现。
潘阆听说,忙笑道:&ldo;川饭,川饭好,顶好是最地道的川饭馆子。&rdo;
二人遂寻来相国寺桥边码头的一家名叫&ldo;锦江春&rdo;的川饭馆。名字虽然光鲜亮堂,饭堂也足够大,却充满一股污秽阴暗之气,很多麻袋随意堆在角落里,随着人来人往的匆匆脚步,班驳陆离的墙面上不时浮起一阵尘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