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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第1页)

读梁启超家书,常感觉他对儿女操心不完,不辞琐碎。比如梁思成与林徽因婚事的操持,从托人代购用作聘礼的玉器,到庚帖、请媒单帖、亲家拜帖的书写样式,家里的布置,祭祖仪式安排,甚至用餐时宾主座次,他都一一安排妥帖。当新人还家,他在给长女思顺的信中写道:&ldo;新人到家以来,全家真是喜气洋溢。初到那天看到思成那种风尘憔悴之色,面庞黑瘦,头筋涨起,我很有几分不高兴。这几天将养转来,很是雄姿英发的样子,令我越看越爱。看来他们夫妇体子都不算弱,几年来的忧虑,现在算放心了。新娘子非常大方,又非常亲热,不解作从前旧家庭虚伪的神容,又没有新时髦的讨厌习气,和我们家的孩子像同一个模型铸出来。&rdo;‐‐观察如此细,可怜天下父母心!要知道,梁启超有九个子女让他操心呢。如此,即便是穿越到现在这个&ldo;拼爹&rdo;时代,梁启超做爹也是可以拔头筹的。

不仅教育子女,也兼及弟子。比如梁启超在徐志摩、陆小曼婚礼上那一番别开生面的教训,让新人和在场宾客&ldo;无一不失色&rdo;。他自己可能也觉得太爽了,回家写信给子女,还复述了当时&ldo;盛况&rdo;并附上那篇训词以示惕厉。

梁启超也注重理财,经常指导子女们金价低时置办金器,投资股票、买公债。在1925年8月一封信中,他与子女探讨买下北戴河一处房子,颇有经济头脑:&ldo;(房主张仲和)索价万一千,大约一万便可得。他的房子在东山,据说十亩有零的面积。但据我们看来像不止此数。房子门前直临海滨,地点极好,为海浴计,比西山好多了。西山那边因为中国人争买,地价很高(东山这边都是外国人房子,中国人只有三家),靠海滨的地,须千元以上一亩,还没有肯让。仲和这个房子,工料还坚固,可住的房子有八间,开间皆甚大。若在现时新建,直怕六千元还盖不起。家具也齐备坚实,新置恐亦须千五百元以上。现在各项虽旧,最少亦还有十多年好用。若将房子家具作五千元计,那么地价只合五千元,合不到五百元一亩,总算便宜极了。我想我们生活根据地既在京津一带,北戴河有所房子,每年来住几个月(仲和初买来时费八千元,现在他忙着钱用,所以要卖。将来地价必涨,我们若转卖也不致亏本),于身体上精神上都有益。所以我很想买它。但现在家计情形勉强对付,五千元认点利息也还可以,一万元便太吃力了。所以想和你们搭伙平分,你们若愿意,我便把它留下……&rdo;看这投资房地产的眼光!而且是要集资买房呢。下文还有一段介绍房前大空地可留待以后有钱了,让梁思成林徽因来造房子,试试身手。后来这房子有人要抢买,梁启超当即拍板买下,不惜以保险单押款。可以想见,如果梁启超经商,也一定赚得满钵满盆。

这样生龙活虎的梁超人最后死于协和医院的误诊,协和医院错割了他的好腰子。享年56岁,这于公于私巨大的损失,让亲朋好友难以接受。徐志摩还为此写了篇文章。但梁启超生前却丝毫不责怪医生,嘱咐大家不要给医生压力,他怕影响西医在中国的传播发展,因为他相信西医远胜于中医,必将造福国人。这是他考虑问题的出发点。那一代人都是崇尚西医的‐‐因为崇尚科学。鲁迅就曾非常钦佩孙中山在生死大限之际仍坚持西医治疗,坚持自己的信仰。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早就病急乱投医、什么蟋蟀蜈蚣稀奇古怪药引子不知胡乱吃下多少了。什么是彪悍的人生啊!

&ldo;运动&rdo;变人形

《新文学史料》近期刊登了一封新发现的路翎的信,是40年代路翎写给女朋友的情书。作为胡风着力培养、非常看好、日后也确实是胡风文学圈子中出来的最好的小说家‐‐当然也与胡风一同罹难以致失智痴狂的路翎,当时还只是个满怀文学壮志、才华初露的文学青年。这个对自己有着很高期许并勤奋写作的青年恋爱了,陷得很深。他写作中的每一点喜悦、苦恼都与她分享,她是他小说初稿的第一个读者。这样一个理解他、安慰他、鼓励他的女友突然说要离开他、远远地到异地谋生去了,惊得这个年轻、敏感、情绪激动的小说家一时陷入冰火两重天。纠结着骄傲、自尊又极度自卑的他,写下这封情书。也并没有死啊活啊爱呀字眼,只是谦抑地表达他尚未写出可以献给女友的理想中的巨著、想挽留却自觉不配这样的意思。‐‐而其实呢,在他的女友余明英看来,这个才华横溢、睥睨世俗、还长着那样一张俊朗的明星脸的路翎,总是热切地谈文学,谈啊谈,却看不出对自己到底是个啥子感情,也自卑、苦恼了好长时间了;正好外地有个不错的工作机会,她想一走了之。

当然这一次感情危机是化解了,有情人终成眷属,且不离不弃,余明英始终陪伴着路翎。在冤狱里难伸愤懑的路翎经常突然嚎叫起来,余明英默默地听着,然后安慰他。出狱后的路翎神志不清,经常不听话跑出家门在外面狂走一气,余明英(有时是他们的女儿)就跟在后面,等他走累了,再把他领回家。那时余明英在街道厂干着缝麻袋之类的活儿,中午赶回家给路翎做午饭,清水煮挂面‐‐同是&ldo;胡风分子&rdo;的诗人牛汉在相隔20多年后去探望路翎,在那个家徒四壁、连一本书都没有、余明英煮挂面的场景里,他激动地问路翎:&ldo;还认识我吗?&rdo;路翎面无表情地说:&ldo;你不是牛汉吗?&rdo;再也没有话。牛汉想起年轻时朋友们在一起,路翎话最多,也最吸引人,油黑浓密的头发像奔驰的骏马一甩一甩的,而今路翎像一座死火山,曾经明亮睿智的大眼睛凹陷如深黑枯井。家里没有茶,余明英抱歉地倒一杯白水,又捧出一包没有糖纸包装的糖块,在牛汉与余明英聊着这些年各自的情况的时候,路翎咔吧咔吧地吃着糖,一气吃了十来块。余明英摇摇头,笑着对路翎说:&ldo;路翎,你吃光了,牛汉吃什么?&rdo;路翎依然没有表情。牛汉说他明白了什么叫&ldo;绝望&rdo;。曾经写出《财主的儿女们》、《饥饿的郭素娥》、《蜗角在荆棘上》、《&ldo;洼地&rdo;上的战役》的路翎,最终长才未能尽展,在他的悲怆的生涯中,还好有余明英,总算是一丝不绝如缕的甜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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