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准确得可怕地记得,以致之后的二十五年都烟消云散了;以致她直觉地寻找钮扣留在手掌上的印痕。她不只记得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还记得在八月的那个星期里,她自己生存的全部细节。我不是我自己了,那时他们都这样说。像盐酸滴在照片上所造成的空白,她无论如何记不起他的脸。
所以,无论他在哪儿等着,我也不会认识他。你来不及从一张根本没料到会出现的面孔前逃走。
必须在钟敲响那个规定的,不管是几点的时刻之前上了出租车。她要溜到街上转过广场,从那儿上大街。她会坐在车里平安地回到自己家门。她要叫那确实存在的司机和她一起在房间里来来去去拿包裹。关于出租车司机的想法使她有了决心和勇气,她开了门锁,走到楼梯上,倾听下面的动静。
什么也听不见‐‐但就在这时,一阵穿堂风吹到她脸上。那是从地窖来的;有什么人选择了这一时刻离开,开了门或窗。
雨停了,人行道朦胧地闪亮,杜太太从自己家前门蹭到空荡荡的街上。空屋的炸坏的门面迎着她的目光。她努力不往后看,向前走上大街去找出租车。真的,真太静了‐‐这个夏天,战争的灾难使得伦敦偏僻的街道更加寂静‐‐静到另有一点脚步声也不会听不见,她走到有人居住的广场时,才意识到自己不寻常的步伐,调整了它。广场另一端,两部公共汽车冷淡地对面开过。有人漫步街头,还有妇女,骑自行车的,一个人推着一辆有信号灯的小车,这里又是生活的普通潮流了。广场上人最多的一角应该是‐‐过去是‐‐短短的一排出租车。这晚上只有一辆车。虽然无表情的车尾向着她,但却似乎已在警觉地等候。她气喘吁吁地从后面去开车门。那司机头也不回,已经在发动引擎了。她上车时,钟敲七点。车子对着大街,回到她的房屋该转弯,她坐好了,车转弯了。她很惊异它怎么知道该怎么走,忽然想起她还没有说上哪儿。她探身去抓抓司机和她之间的玻璃板。
司机踩了制动闸,车几乎停住了,他转身拉开玻璃板。车猛然停住,使得杜太太向前一冲,脸几乎碰在玻璃上。通过拉开的这条缝隙,司机和乘客的脸相距还不到六英寸,似乎是永恒地相对着了。杜太太张着嘴,好几秒钟都喊不出来。以后她一声接一声地喊叫,用戴手套的手在车子周围的玻璃上敲。而那车子冷酷地加快了速度,载着她驶向无人居住的荒郊。
冯钟璞译
7昂什丽娜(闹鬼的屋子)
〔法国〕埃米尔&iddot;左拉
一
大约两年前,我骑自行车经过波瓦西村北面靠近奥什瓦尔村的一条荒凉的小路。忽然,我看见路边有一所屋子使我感到惊异,于是我跳下车,想去看看清楚。这是一所很普通的砖砌屋子,在十一月灰暗的天空下被卷着落叶的寒风吹刮着,周围是一大片园子,里面长着一些老树。但是,这屋子又与众不同:它那副破败凄凉的样子又使你看了会胆战心惊,觉得有一种阴森森的气氛。园子的铁门已经拆了,一块因风吹雨淋而褪了色的大木牌子上写的字表明,这是一所待售的屋子。我觉得很好奇,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园子。
这屋子大约有三四十年没人住了。历经多少个严冬,屋檐、门框和窗框上的砖头已经松动,而且长满苔藓和地衣。屋子正面的墙上有一道道裂缝,犹如早生的皱纹铭刻在这座还相当结实、但被人遗弃的建筑物上。屋前的台阶也已开裂,长满荨麻和荆棘,看上去就像一道通往荒凉和死亡的门,令人望而生畏。更加凄惨可怕的是那些窗子,没有窗帘,空荡荡的,连海青色的窗玻璃也让孩子们用石头砸碎了;一间间空房间,从外面都可以感觉到是那样阴沉沉的,而那些窗子,就像死人的眼睛,睁得老大,却空空如也。至于屋子周围,面积很大的园子已一片荒凉。从前的花坛现在已认不出是花坛,里面长满杂草。园里的小径也被野草吞没。矮树林已变成野树林,而在那些高大的老树下,潮湿的地面上爬满了野藤和荒草。那天秋风凄凄,如泣如诉,把老树上仅剩的几片枯叶也卷走了。
面对着这片凄凉的景象,在它的呻吟声中,我木然地站了很久很久。我的心被一种无名的恐惧和油然而生的愁绪搅得惶惶不安;然而,强烈的好奇心,想知道这一切为何会如此不幸和痛苦的愿望,又诱使我待在那里迟迟不走。最后,我总算下决心走出了园子,发现路对面的岔道口上还有一所破屋子,看上去像是一家兼带卖酒的小旅店。我走进这家旅店,想找个当地人聊聊。
店里只有一个老妇人,她给我端来一杯啤酒,嘴里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她抱怨说,在这条荒僻的路上每天只有两三个骑自行车的人路过。她没完没了地说着,说到她自己的身世,说她叫杜圣大娘,是和丈夫一起从维农到这儿来开店的,起初生意还不错,但自从她丈夫死后,生意就越来越不行了。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但是当我一问起附近那所屋子的情况,她马上就变得格外谨慎,疑虑重重地看着我,好像怕我从她那里打听到什么骇人听闻的秘密似的。
&ldo;噢!您是说索瓦依埃尔,这里的人说它是闹鬼的屋子……我可什么也不知道,先生。我来晚了,到今年复活节,我来这儿才三十年,可那些事是四十年前发生的。我们来这儿时,那屋子就已经和您现在看到的差不多样子了……过了多少个夏天,过了多少个冬天,那屋子除了砖头落下来,什么都没变。&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