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就他见到的而言,母后和父皇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两个人明明同在宫中,就是有本事过得像海角天涯。偶尔遇上大日子帝后共同出席,他便觉得母后眉宇中笼着的愁绪像是山顶经年不化的积雪,尤其是在父皇面前,连一个笑容都吝惜给予。
但要说帝后不和吧,母后对父皇也挺尊重的,行事都依着规矩礼法。他小时候希望自己长大后娶的娘子也能跟母后一般端庄明礼,但等他真正情窦初开了,又希望将来能娶个朝气一点的姑娘,会在自己贪杯喝多了酒之后骂自己两句,也会在自己忙于朝政无法陪她时撒撒娇。
母后在位时最出格的事便是每年一次的祭奠,宫中私自祭奠是大不敬,但这事父皇瞒的很好,也没让言官找到话柄。
母后走的那天正是她惯常会在宫中祭祀的那天,他守在床边掉了眼泪,心中问出了藏了许久的话:“母后一直不喜我做太子,是不是嫌悦儿太过蠢笨了?”
师琴月费力的抬起手摸摸他的头顶:“傻悦儿,你是母后的儿子,在母后心中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好的孩子。”
他于是放下心来,又问:“那父皇呢?”
“你父皇他……”母后似乎是疲惫了,“他年纪大了,你此后须得更加勤勉,认真的辅佐好他。”
“悦儿,你要记住,这世上最宝贵的,不过人心二字。即使你将来做了皇帝也不要忘记,人与人之间无论贵贱,谁都没有资格去利用、践踏他人的真心,知道吗?”
他哭着点点头,努力的不让鼻涕淌下来。
但是后来他知道,原来那天,他不是哭的最惨最难看的那个。
母后走后,父皇和朝臣在定谥号时发了好大的火,依李悦看来,大臣献上的那些谥号都挺好的,比如明德孝仁、懿贞惠顺,其实还把母后的性格描述的挺准的。但是父皇不允,他说那些人根本就不懂母后是个怎么样的人。
李悦很想问问父皇,朝臣们不懂,父皇就懂吗?
自母后走后,秦氏贵妃就成为了宫里最受宠的女人。他们父子之间,少了母后在中调和,话也越发的少了,他越来越像个真正的皇帝,而父皇也渐渐的老去。
待父皇走的那天,他跪在龙榻边犹豫了许久才开口:“父皇,我应了母后会照看好谢家。”
师家早已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如果不是为了他,也许母后根本不会在宫中待这么久。
这些年来,他听宫中一个名唤连昭的老侍卫说了不少事,虽然他很敬爱父皇,可是他更想替半生都被困在宫中的母后做点事情。
父皇没有如他预料般发火,只是盯着他的眉眼感叹:“你和你母后,长得真的很像。”
李悦的相貌其实很巧妙的融合了他们两人的长相,而如今李悦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他才恍然发觉,原来她已经走了那么久了。
说罢他静静的望着龙榻顶上的帷幔,掌心紧紧的攥住那块玉闭起了眼睛。
他似乎回到小时候,在宫中第一次见到陪着三公主玩耍的小丫头,地上水里玩的不亦乐乎,两个人疯得很。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活的那样肆意乖张,像皇宫里每日照进来的阳光一般令人移不开眼。
看到她爬在树干上摘果子,他心里明明馋得很,却碍于身份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嘴里还斥了一句成何体统。
小姑娘坐在枝丫上晃着腿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冷不丁摘下一个梨子扔在自己怀里。他咽了口口水没舍得扔,拿袖子擦了擦梨子,抬头鬼使神差的问她:“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大胆的很,从树上径直跳下来,落在自己面前,惊起一片的飞鸟,一片啪塔啪塔的拍翅膀声音和内侍的惊叫中,整个世界居然恍若一片寂静,他听得小丫头甜甜的声音夹杂着一阵花香萦绕心间:“琴月,我叫师琴月。”
————————————————全文完
第19章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为小谢线番外,和终章算平行结局,要圆回来篇幅太长所以略去没有写,当做番外吧。
近来师琴月和二哥的关系有些紧张,自从知道了是他和谢璟臣串通设计了假死一事,她既后悔自己那日对二哥的愤恨,又有些下不来台的尴尬。
于是这份尴尬便被转嫁到了谢璟臣的身上,起初他还能一边看着师琴月哭的潸然泪下一边逗她说如果不是假死这一出自己怎么能听见她的真心话,但后来她哭累了,说出的便是“谢璟臣你有毛病吧!这种事情是能开玩笑的吗!”
他于是便知道,师琴月缓过劲来了,开始有力气骂人了。好在二哥分摊去了她大半的火力,明明她什么都告诉二哥,但临了却被他们联合着摆了一道,深觉有种背叛之感。
她总想着得找一出机会报复回来,没想到这机会总算给她盼来了。
他们二人的婚宴摆在谢璟臣的故乡扬州。他今日格外的开心,一路上连讨喜钱的乞儿都能得他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师琴月站在人群中望着,笑得眉眼弯弯的啧啧赞叹:“小春你看,谢璟臣穿红色真好看。”
小春在一旁苦着脸劝她:“小姐,咱们别玩了好吗,让姑爷发现可怎么是好啊。”
没错,现下轿中坐着的人正是二哥。
她正苦于那些从早忙到晚的繁琐礼节时忽然想起来二哥答应她的一个承诺,于是强逼着二哥替她上了花轿,非要看看谢璟臣撩起盖头时的表情。他们俩不是关系好吗,不是瞒着她偷偷算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