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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第1页）

&ldo;好安逸，好安逸！&lso;辣子&rso;！&lso;辣子&rso;！（四川叫&lso;满贯&rso;为&lso;辣子&rso;）&rdo;

美庄的左右侧是两位太太，对面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男士，那位男士给我的印象相当深刻，美庄为我介绍时称他是曹副官，可是美庄和那两位太太直接召呼他时都是叫&ldo;团总&rdo;，他答应得非常痛快。那两位太太一边摸牌，一面拿&ldo;团总&rdo;开心，连说：

&ldo;今天这可是&lso;三娘教子&rso;啦，团总，还有哈子话说？&rdo;

&ldo;没得话说，你们都是我的妈哟！&rdo;团总把双肩一耸，脖子一缩，说得好干脆。

三位女士一起满意地笑起来。

&ldo;唉哟，对不起，大小姐，&rdo;团总忽然把头一仰，直瞅着美庄，&ldo;您刚订婚，还没有结婚，没得资格当妈，我只能叫你姑姑，今天这是&lso;二娘一姑教子&rso;！&rdo;

三位女士笑得更厉害了，前俯后仰地笑个不止，半天半天连牌都顾不得摸。

我对这位团总‐‐曹副官，实在不太欣赏，这样厚面皮的男人，以前在我的生活圈中确为罕见。他把头一侧，竟冲着我开腔了。

&ldo;张先生，那么您就是我的姑父咧！&rdo;

&ldo;托神！（四川话流氓的意思）&rdo;美庄唾骂着团总，&ldo;莫乱开荒腔！&rdo;

接着，美庄一边打牌，一边告诉我：

&ldo;你晓得这个曹副官为甚么叫团总吗？以前有一个地方保安团队的团总，牌玩得很好，时常陪大官和大官的太太们斗牌，可是他每次都成心输一点，以博取对方的欢心，只要他一胡牌，便立刻连声道歉，直说：&ldo;唉，唉，手顺，手顺，没得办法，小胡，小胡，小胡！&rdo;实际上，不管是多大的胡，他也都一律称是小胡‐‐这个曹副官就专会这一手儿。所以爸、妈，和我们许多亲戚，都爱跟他打牌，反正他输几个钱不在乎，爸爸特别喜欢他，平日当然短不了给他足够的钱花用‐‐因此我们就管他叫&lso;团总&rso;！&rdo;

&ldo;喂，喂，喂，大小姐！&rdo;团总叫着，&ldo;何必吶？你们再叫我团总，我可不客气啦，我马上就给你们胡一个&lso;大胡&rso;看看！&rdo;

说着，团总当真神气活现地把牌一推，俨然是一个&ldo;满贯&rdo;的架势，三位女士一阵紧张，可是，他清清脆脆地吐出两个字：

&ldo;小‐‐胡！&rdo;

这真是一个好演员；可惜我不是一个知音的观众。

天亮时分，美庄连胡了三次&ldo;枪毙东条&rdo;（东条是当时的日本首相，以&ldo;东风&rdo;代表，另以&ldo;七饼&rdo;代表手鎗，因为&ldo;七饼&rdo;形状很像一枝盒子鎗，在四川打牌如有三个&ldo;七饼&rdo;、&ldo;三个东风&rdo;，或是三个&ldo;东风&rdo;、&ldo;七饼&rdo;做&ldo;将&rdo;，或是三个&ldo;七饼&rdo;、&ldo;东风&rdo;做&ldo;将&rdo;，均可称为&ldo;枪毙东条&rdo;，胡牌时以满贯计算。），她那么出奇快活地欢叫不止。牌散之后，我忍不住地对她说：

&ldo;靠你们这样就能枪毙了东条，打倒了日本呀？真是活见鬼！&rdo;

&ldo;唉哟，瞧你好凶呀，简直活像个&lso;棒客&rso;！（四川话土匪的意思）&rdo;美庄一着急时，四川话就顺嘴溜出来了，&ldo;好好，以后我再也不打牌了，怎么样？昨天要不是订婚，请我打我还不打哩！&rdo;

我不再讲甚么，但愿美庄的话，能够兑现。

五十三

美庄的话，确实兑现了。这真是一个好未婚妻，我心中这么想。可是，没有好久，阴历除夕，美庄又有了借口‐‐过年怎能不打牌？一年只打这一次，并不算多呀！于是，她又打了个通宵。

在沙坪坝，在嘉陵江畔，我们共同度过的甘美而平民化的日子，越来越远了，也许再无重返的可能。美庄为了&ldo;过年&rdo;，大批地添置新衣物，随心所欲地购买各种毫无用途的装饰品，与名贵的化妆品，以及从加尔各答航来欧美制造的大洋娃娃、小狮子狗等等儿童玩具，把它们挂满在卧室床头。对别人她也一向慷慨，她买了许多礼品分赠给我们的女同学，她又一再要给我买这个，买那个，做贺年礼物；我真是要也不好，不要也不好，我深知她从未花过我一文钱；可是，我总希望她能逐渐体会到&ldo;错误的慷慨，是一种陋习&rdo;，我颇为担心她这种性格若再无羁地发展下去，会变成可怕的浪费与挥霍。我开始委婉地把一些世界伟人的格言说给她听，像富兰克林讲过的&ldo;你老购买不必要的东西，不久你便须出卖必需要的东西。&rdo;像富兰克林又讲过的&ldo;你须留意那微小的花费，一个小小的漏洞是会使一只船沉没的。&rdo;像布鲁耶尔讲过的&ldo;一个人收入多于支出便是富有，支出超过收入便是贫穷。&rdo;像科尔顿讲过的：&ldo;年轻时不挥霍无度，年老时不锱铢计较，才不会陷我们于错误。&rdo;

美庄对我的善意奉劝，倒还相当接受；不过，有时候她也会温和地反驳我几句：

&ldo;醒亚，你读死书读得太多了，那些世界伟人的话也不见得都是真理呀！起码放在我的生活天秤，就不对头了。富兰克林说：&lso;老买不必要的东西，不久便须卖必需要的东西。&rso;怎么我这么多年一直老买不必要的东西，从未卖过一件必要的东西呢？你也许会说时间还没到吧？好吧，真到了时候，叫爸爸卖一角田给我用好啦，那还不容易得很，爸究竟有多少田，他简直自己都弄不清楚，当初曾有人做过文章骂爸爸&lso;甲邸如云，田连数县&rso;！怎么样？&lso;田连数县&rso;干他何事？看着眼红是不是？谁要他们不做总司令？&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