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厅堂里的热闹,外头的廊子倒显得有几分幽静。
两人出了厅,走出南院的垂花门,然后拾阶而上,顺着抄手游廊一直往北,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王府的内院。
“没想到上元节遇着下雨,却在睿王府的园子里看到这么多灯笼,十三爷心思巧妙,听雨赏灯,也是一番意境。”睿王府依水立屋,东高西低,蜿蜒九曲的游廊连着前后进的院子,站在至高处,自然可将整个王府美景揽入眼底,也难怪连凤玖会出此感叹。
“据说今日灯会,是上官大人的意思。”裴雁来附和道。
“上……上官未明?”连凤玖小声一低估,随即和裴雁来相视一笑,又道,“上官大人素来冰壶玉尺,纤尘弗污,此等意境之计,确像是出自他之手。”
两人的对话不言而喻,彼此的笑意中多了一丝“我懂了”的意思。
其实很早的时候市井就有传闻,堂堂睿王府的主子十三爷、圣上嫡亲的小皇叔李炤偏好男风。当年传闻一出,整个皇宫乃至宣城皆是一片哗然,可十三爷却对谣言置若罔闻,甚至敞开了王府的大门广纳贤才,意在为刚刚登基的新帝寻觅良贤之士,而裴雁来口中的“上官大人”——上官未明,就是那时进的王府。
上官未明是北羌人,面容异常深刻俊朗,一双眸子不似大周人一般的墨黑,反而透着沉沉的湖蓝色,迷人又蛊惑。他当年是以谋士的身份入的王府,据说他足智多谋且又擅观人心,天象和风水也略懂一二,是以深得睿王重用。
多年来,上官未明和睿王同出同进,形影不离,宛若双生,十三爷好男风的传言因他而更加肆虐不止,却也从未见十三爷站出来澄清一句又或者是上官未明请愿辞官来撇清谣言。
是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关于睿王府的流言蜚语便渐渐淹没在了市井街头巷尾更煽动的辛秘八卦中,而十三爷和上官未明的沉默也换来了一个颇为奇妙的结果——那就是世人都觉得他们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偏没人敢出言断定睿王就是个好男风的,便是连当今圣上也好奇的紧,却又碍于龙颜尊面不好意思问出口。
“阿九,何故躲我?”因为突然提及上官未明,两人很是默契的沉默了片刻,可待裴雁来再度开口,问题却还是绕回了原处。
连凤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半晌才顺了气道,“这事儿说来话长,其实不过就是摆了个乌龙,你且不要放在心上,我也是脑子一热,被白卿几句话给绕糊涂了。”她到底不愿意骗裴雁来,却也没这等自信可以说笑着把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她虽混迹官场,成天和男子打交道,但骨子里头到底是个女儿心思,那最最起码的矜持还是有的。
裴雁来见她说的真挚,便多少懂了她的为难之处,不免失笑道,“你也别嫌我啰嗦,我不过是好奇罢了。”
连凤玖连连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不会有下次啦,等我从胥县回来,立马就请你来把平安脉。”
“这么说来,马上就要动身了?”裴雁来道,“袭月姑娘来的时候有提到过,我以为不过是说说罢了。”
“明日就动身啦,祖母急着走,眼看着都下过春雨了,她老人家担心今年庄子上的收成,怎么也要在这两日赶过去。”连凤玖解释道。
“汤药务必要带足了,若是有什么事儿你就让石头快马回城来找我,春季易犯喘证,你自己也要当心,吃的用的多留个心眼。”裴雁来点着头,一边还不忘细细嘱咐着。
连凤玖闻言心中一暖,想到前两日不过因为白卿的一句话而对裴雁来生出了难言的罅隙,不免觉得懊恼不已,正要开口道歉,忽闻廊子边传来了纷繁的脚步声和一阵阵轻嘲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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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吉,今儿你手气可真是好,宋二那家伙腰间佩着的这枚红玉可是上好的血燕玉,整个宣城都找不到几块呢。啧啧,看看这水头,看看这雕工,哪怕自己不用,卖了也值钱啊。”
“呸,怎么说话的,小爷我差这点银子吗?不过是看到宋二输得灰头土脸的心里头爽罢了。”
“是是是,可不是吗,您不差这点钱。”
“爷,一会儿还继续吗?”
“自然继续,爷去了个茅房舒坦了,回去当然要接着杀,今儿定要让他宋二扒光了毛回去。”嚣笑声由近及远,听方向,应该是朝着王府中厅去的不会错。
连凤玖气在了心里,还来不及和裴雁来多做解释,步子却已经先迈了出去。
“阿九……”裴雁来眼明手快的拉住了她,“人多眼杂,你若帮了世子爷,难免落人口舌。”
“你不懂。”连凤玖蹙眉的样子很是严肃,“方才说话的那人是安南王小五爷桑吉,他从宋二那里赢去的那块红玉是宣平侯夫人当年的陪嫁,此物可轻可重,桑吉做事总爱显摆,若是被宣平侯爷知道了,宋谨誉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连凤玖这番话说的极快,话音未落,她人已经冲了出去,不过眨眼的功夫,便隐没在了雨气迷蒙的幽长回廊中。
裴雁来的指尖只来得及触到她丝滑的窄袖,那抹明艳的红仿佛一滴朱砂落在了清水中,晕染散开,顿时化作了飘渺的烟雾。
“你如此诚心待他,可为何他要迎娶陆南音?”雨色间,裴雁来低着头看着指尖,自言自语的模样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仙人,满眼的愁思,浓眉不解,一双眸子里倒映出来的全是那女子的聘婷姿色……
而那一边,连凤玖心里着急,根本就是一路小跑回的中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