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句诗词取自文人陆放翁的《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氏园亭》,并将原文中的“梅花”改成“蘭”。
再瞧另外几盆花,全是历朝历代歌咏蘭花高洁品性的赞词,无关情爱。唯独我眼前这盘花下的题词,与众不同。
我笑道,“也许是巧合罢了。”不过,心情却因此莫名的怡悦了起来。
又过一日,终于放晴。我与婆母、二位小姑一同前往城南的庄子。去郊外的小路上,骄阳暖洋洋的洒下来,穿过光秃秃的柿子树。远处村庄一片灰墙黛瓦绵延,还升起了炊烟。偶尔几声孩童的嬉闹与汪汪狗吠伴着清溪水车的流水声清脆传来。耕云弄月养在深闺,鲜少出城,如今掀起车帘,看着一切都觉得欢跃新奇。而我却不同,嘴角勉强挂着笑意,忆起了幼时苦难的日子似乎没少在这附近的村庄里走街串巷的流落乞讨。
如今的大杂院儿由几个已经年长的孩子自主回来管事儿。他们原先在城里做些打杂卖艺的营生,其中就包括对叶知秋百求百应的爱慕者李山。要说此人从小到大最大的愿望,应该就是在村里盖个房子娶叶知秋做媳妇儿吧。可惜,他的知秋妹妹去了城南卖豆腐后,眼界宽阔了,接触的人物无论身份地位都越来越高,远远不是他一个底层杂役能比得起的。
那时候老实木讷却妄想癞□□吃天鹅肉的他堵住收摊的知秋妹妹,鼓足了勇气说出求娶的话,还遭到了不少路人的嘲弄呢。他恼红了脸,不管不顾继续说:“知秋,你就嫁给我吧,我能保护你。那些纨绔子弟和地痞流氓见你嫁人了,一定会收敛的。实在不行,你主内,别抛头露脸了。我主外,多打两份工就是了。”
可惜知秋妹妹说与他之间只有兄妹情分,而且以照顾大杂院的鳏寡茕独为己任,打算终身不嫁。起初他还恼,恼他的好妹妹太傻太善良,为了这帮老人孩子宁愿耽误自己的终身大事儿,恼他几番表明心意都被婉拒。结果呢她认识那个尊贵非凡的晟王爷没几天,就火速高嫁了。如今再看,原是自己配不上人家罢了。
现在李山跟着大杂院儿得了刘府的照拂,协管庄子,见恩人来了,自然鞍前马后做起了随从人员。婆母与小姑子坐在晌亮晴朗的院里与老人们唠嗑。而我悄然站了起来举目四望,见屋顶晒满了霜打的柿饼,想起了总爱偷摘柿子的浮萍。若她还活着,必定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后院儿那间小屋是没人住了吗?”我看周围房舍都做了翻修,唯独那小屋残破如旧。
李山笑道,“实在是太旧了,打算过两日就推翻,直接盖个木棚子。”
“还记得小时候,我跟知秋她们一直住在这里面。”上前两步,推开门栓,日光瞬间涌了进去,照耀起了浮动的尘埃。
“现在这里面堆的都是过世老人和意外罹难的孩子们留下的遗物。前些日子,知秋亲自还回来翻过一次穆师傅的遗物呢。说是找什么能助她认亲的玉佩,但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浮萍的东西可还在?”
李山想了许久,似乎在努力回忆让他耳熟的浮萍是谁。也不怪他,这里命如草芥的孩子多得是。不待他记起,我走了进去,双手合十,拜了个佛礼,怀着对逝者的虔诚敬意,翻了几个木屉,就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瞅见了一把刻着“樱”与“枫”的木簪子。
我心道,木与玉,都是家人的信物。因价值不同,被拿来当成了判定身世高低的证明。叶知秋的玉佩造价不低,穆师傅欺软怕硬,对此心存忌惮,怕她家是个不好惹的高门旺户,若找上门来发现自己女儿被折辱了,可不好交代。而这木簪子做工虽精细,到底低廉,就算把人弄死了,那平民人家来了,随便糊弄过去,也翻不出什么水花。这就是世道人心
拿起浮萍木簪,用手绢拂尘,细细摩挲了一番。触景生忧,想到此刻叶知秋金尊玉贵,又有太后晟王为她做主寻亲,我的现状可谓是池鱼幕燕、岌岌可危啊。可惜暂时想不到应对的法子,于是越想越慌张,生了三千烦恼丝。
离开前,我将木簪带走,放在身边,以此警醒自己,切莫跟浮萍一样,沦为刀俎上的鱼肉,遭人践踏辱没。
十二月二十,太后娘娘择的良辰吉日,为叶知秋举行公主册封大典的日子。天还未亮我便早早起身,连自己都忍不住笑,对于今天,我估计比任何人都上心了。还好刘清慰在宫里夜值,不至于让他看出我的心思。
说来也怪,刘清慰最近全是夜值,只能白天回来补觉。说是差事没办好,皇上罚他从此夜间当值。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一家人都因圣心难测而惴惴不安了好一阵。好在后面并没有接着责罚什么,才松了一口气。从此,我的白日成了他的黑夜,相处机会莫名的减少了许多。
今日的我选了一件清霜素雨色的双层齐胸襦裙,外面的袖衫绣有许多繁美芍药,配上红鹤烫金的系带,更有点睛的作用。
云鬓斜簪,淡扫峨眉,浅抿唇脂,最后只差在额间点上花钿的步骤了。时下京中甚是流行牡丹与梅花的样式,牡丹华贵雍容,与贵女们的身份相得映彰。梅花又脱俗,不同桃李混芳尘。都各有各的好。思来想去,又望了望那几盘御赐的蘭花,最后竟然心思微妙的选了蘭花花钿。毕竟兰为王者香,芬馥清风里。从来岩穴姿,不竞繁华美啊。
拾到好自己,再去魏紫苑侍奉婆母穿戴好后,我才与她一同进宫。婆母是朝廷命妇,本就在受邀的行列。而我因叶知秋的盛情邀约,才能破格入宫参加册封盛典。刘清慰本不大情愿我去,但不敢拂了新长公主的面子。于是只叫我紧跟着婆母看看热闹就好,别出差错。
这是我二次踏足皇城,巍峨的殿宇,宏伟壮丽。坐落在皇城中心的腾龙殿明朗开阔,顶端有十只吉祥瑞兽坐镇,象征着震慑天下、至高无上的王权。无疑,这勾起了我好不容易安守本分的心
偏殿处渐渐站满了早到的宗室女眷,各个珠围翠绕,饰物华贵,端的是仪态万方之姿。尤其是那些与我同龄的世家小姐,珠光宝气,齿若瓠犀,眉飞色舞间是生来就养成的骄贵自豪。跟在朱氏身后端静温顺的我,反到有些局促了。幼时在市井底层那样不堪的生活,偷来的千金身份与富贵人生,都在我骨子里刻上了自卑的印记,穿着绫罗锦绣也掩盖不掉啊。
朱氏见我安顺内敛,以为我是第一次入宫见这种大场面所以紧张。于是拉起我,去与那些她相熟的贵妇蜜友打起了招呼。介绍着介绍着,竟与襄阳王家的嫡长女霍宝卿打了照面。霍宝卿去年便嫁给了卫国公家的嫡孙杜墨白,而嫡妹霍宝幺今年才到豆蔻之年,是打定了主意再等两年入宫选秀的。
她出身襄阳王府,本就尊贵,又嫁到了爵位世袭的国公府,面对下官家的女眷,难免会轻视些。再加之心情糟糕,更没有心情应承了。为何心烦不爽?还不是因为叶知秋这妖女迷惑了晟王,又蛊惑了太后,一步步从山鸡变成凤凰,叫她恨得牙痒痒。霍宝卿本装病不愿来,可圣意难为啊!听说皇上跟礼部讲,敢不来的人全得到太后那儿给叶知秋请罪!
叶知秋?不知哪儿生下来的贱种儿,她也配?霍宝卿越想越气息不顺,当年在王府时,父亲好不容易班师回朝,没有抱一抱她与妹妹霍宝幺,竟然先抱了个柔弱无骨装可怜的小妓|女回来!时间久了那小妓|女竟然还痴心妄想能被她们襄阳王府收做义女,真是恬不知耻!分夺了父亲的宠爱和注意力就罢了,偏偏自家哥哥霍宝奉也对叶知秋关心的紧。更糟糕的不是霍家男人都被那小狐狸精媚惑,而是哥哥的朋友们也中招了!当时还是皇子的翁晟、还没有迎娶自己的杜墨白、户部尚书家的大公子曾襄,哪个没对叶知秋五迷三道?
如今,虽然霍宝卿与杜墨白结为夫妻,可心底的那跟刺却一直还在。叶知秋就像是她的一生宿敌。起初,她们京中贵女圈是联合起来一致排外,不接纳叶知秋的。都瞧不起她那妩媚娇柔的样子,以色侍人换来的富贵。可自从叶知秋背靠太后这座大山,即将晋升为有誉有禄的公主后,那些看风使舵、趋炎附势的,已经开始向着叶知秋倒戈,甚至是拍须溜马了。哎!那来路不明的贱种终究在皇族贵胄里站稳了脚跟呐!
又过没多久,叶知秋身边的女官特意来寻我,说是公主有请。朱氏拍拍我的手,只让我谨慎些便是。霍宝卿见叶知秋单独召我,反而对离去的我频频侧目了
绕过几多水榭楼台,两三宫巷,我才随女官到了太后宫中。叶知秋今日被赐在太后宫里的偏殿梳妆。一见我来,她便迎了两步,拉起我的手,笑道,“逢春,我从未见你穿的如此典雅美丽。”
我掩饰心机,也和顺微笑,“婆母说毕竟是入宫,场合隆重。为了避免出错,叫人说小气,需穿的庄重些才好。你还说我呢,你不也美的熠熠发光,像是九天玄女。”
“你啊怪会夸人的。对了,你可吃了早饭?我这儿备了好多御膳,要不要一同用点?”
“我在府上已经用过了。”
还没说两句,就有女官传话,说是太后让叶知秋去跟前,有仔细话要交代。叶知秋这才朝我无奈笑笑,“逢春你且先在这儿吃点茶,我等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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