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道观清修的日子,如往常一般继续。
至少,于鹤酒卿而言是这样的,然而周围人心却已然悄悄掀起微澜。
观主的弟子言师兄,素来心高气傲,从小到大皆被赞颂是仙人转世之资,所到之处溢美之词如天上繁星,俯仰即拾。
然而出师的问道大典那一天,却成了他此生最黯淡灰败的时刻。
那个狷介妖邪的术士的弟子将他死死踩在脚下,一向远不如他的恒师弟却后来居上,拔得头筹。
若是外来的人赢了也罢,左右是他们所有人皆不如人。可是自己一向的手下败将逆袭而上,就叫他的失败越发不堪。
更难以忍受的是,一个观中偏殿拂尘的道仆,向来微尘一般不起眼,谁都不曾记得名字的少年,却汇聚了所有的辉光。
这些隐士贤者,一个个恃才傲物旷达不羁,不论在玄门修道之人,还是世俗之人眼里,皆是叫人望而兴叹,奉为神仙的人物。何时竟然会对人这般恭敬推崇?
更何况,不是对什么渊渟岳峙德高望重的老者,是对一个他们所有人不看在眼里的少年。
旁人或许不在意,于那位言师兄眼里,却是又一记狠狠的耳光。
问道大典之后几日,他所到之处再无以往的崇拜赞叹,只剩下讳莫如深的眼神和突如其来的沉默。
那些嘲讽的言词有时候只在他走开三步远外,就开始当众高谈阔论起来。
这已然是羞辱,难道他还要转回去当面与那样的小人争执不成?
别人踩了他,他更要昂着头,不能自己再把自己放得更低。
与他处境截然相反的,是那位虽败犹荣的恒师弟。他虽然后来也败给了术士,可是观主和两位仙师也败了,他的败自然不算什么。第一轮他绝地而起的反胜,才是众人津津乐道的。
恒师弟自然是谦逊的,听着人群对他的吹捧,对言师兄的贬低,也会温声维护,说这不能怪言师兄,谁都有所长有所短,许是那天言师兄状态不好,一时大意轻敌。
旁人皆赞恒师兄高义,唯有言师兄自己知道,这不过是又一轮踩着自己上位。
不过赢一次罢了,竟是这样猖狂!可他不过是输一次罢了,何以竟世态炎凉如此?
虽然三位道长都安抚他,不必在意一时得失,可是他分明在观主眼里看到了犹疑和黯然。那背后失望的叹息,比什么都刺伤他。
这些阳光背后微小的冷刺,一次又一次射来。表面的风平浪静不过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终于,言、恒二人之间爆发了几次直接的冲突。
言师兄自傲自负,冷哼一声:“不过一次小小的风头,竟敢如此得意。我七岁随恩师云游徽州,恰逢谈玄雅集,便已然叫当地的王仙人抚掌赞叹。”
恒师弟谦逊:“师兄误会。在下资质驽钝,不及师兄生而知之,自是日日勤修苦练。这次虽是侥幸胜出一筹,不敢妄言胜过师兄。可是,师兄是天才不假,也不能自己飞不起来了,就挡着不让别人飞吧!”
“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师兄,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话良言逆耳,但师兄的确该想想。这天下不可能所有的好事,都是你一个人的。所有的荣耀,都只能你来拿,别人不许动。这只是第一次,你还不习惯,以后还会有无数次。只要你这种骄傲自大的性格不改。”
言师兄气急反笑:“我便是日中陨落,当空而照的也不是你这样的萤火。别忘了,问道大典上,唯一揽尽万千光辉的人,到底是谁?”
两个人不约而同望向那幽僻之地的半山古观。
那是唯有犯了大错的弟子被罚,才去的地方。那里,整日里只有枯燥的典籍和自来自在的野鹤。
现在,却叫所有人每日里情不自禁朝那里看上好几遍。
只因为,那日夜月之下骑鹤而来的少年,就住在那里。
可是,那又怎么样?
即便那个人夺取天下的辉光,在这道观之中,所有人待他的态度一如往常无视。
观主和两位仙师,没有一个对他有另眼相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