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得真实很辛苦,自欺欺人更辛苦,付雨裳宁愿选择真实,这一刻,楚月璃只是表现出很生气并没有说什么,但付雨裳已经很伤心,眼睛湿了,一眨眼、泪珠掉了。一阵大笑一把泪,楚月璃快被他折磨疯了,每当看见有人哭他总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安慰那个人,可是眼前这个人劝不得骂不得亲不得抱不得打不得杀不得,楚月璃也只剩下叹气了。
付雨裳自知颇为失态,已经竭力控制不让满心的悲凉像风暴一样席卷这桌宴饮,可是楚月璃还是合扇起身准备要走。
付雨裳说:“等等。”
楚月璃道:“我走了,你合适儿哭吧。”
付雨裳说:“你姓楚是因为你爹就是楚王淮。”
楚月璃愣了半晌,问:“何以见得?”
付雨裳道:“我府里的下人都认得你,你跟你爹长得很像……很像。”
楚月璃沉默良久,留下一句话走了:下个月今日今时城外小松岗一决雌雄。
琲帘乱荡,瑶琚相击,掬星台上只剩一人,楚月璃匆匆离去,听见楼中琵琶指狂蝶乱舞交错如麻,他知道付雨裳这种人不会信口雌黄,但他只想快刀斩乱麻然后带含溪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算是楚王淮生了他又如何,师父的养育之恩胜过生身父母,师父的仇无论如何都要报。
谁道刚离开不到半个时辰,如意馆周遭变得鸦雀无声、黑灯瞎火,楚月璃远远望去,顿时冒了一头冷汗,这难道是付雨裳的调虎离山之计吗?他迅速瞬移到如意馆中,楼上楼下地找了好几趟,发现三层楼全部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了!
“含溪——娘子——”焦急之中看见外面有许多百姓惊慌逃窜,他连忙截住一个老翁,急切问道:“老伯,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老翁抖衣而答:“如意馆闹妖怪了!有人被妖怪抓走了!快跑啊——”
楚月璃心里怕得很,暗忖,不会是含溪被抓了吧?可是有八位仙师在此怎么会放纵妖怪胡作非为?含溪自己也会些仙术的,怎么也不至于被……楚月璃不敢再往下想了,又问老翁:“妖怪往哪个方向去了?”
老翁双手频摇:“不不不知道……”
楚月璃见他实在怕得要命,就放开他让他逃命去了,不过妖怪是不会捉他这种阳气、阴气、真气、精气都衰竭枯损的七旬老朽的。
这个妖怪竟敢在月圆之夜当着八宗大仙师们的面抓人,若不是有付雨裳背后撑腰谁敢这般张狂?转瞬之间楚月璃又返回掬星台,珍珠帘静若冰滴,琵琶弦忧戚凝噎,付雨裳指尖捏着翠玉酒盅正喝到兴头上。
楚月璃振臂一指,愤然道:“我娘子在哪儿!”
付雨裳十分不解,抬头看看一轮圆月,笑了笑:“你那个丑媳妇脚大跑得快,不用太担心她,倒是你,唉……若不教你爹死得早,一准给你说一门好亲事……”
楚月璃抢白道:“我只问是不是你!”
付雨裳冷冷一笑:“哼,若是我,二十年前就是我,若不是我,二十年后也不会是我。你师父有一本太阴九论又名菊苣*,对不对?”
楚月璃道:“这与我问你的事有什么关系?”
付雨裳道:“你看过最后一章大宗论没有?”
楚月璃心下登时疑惑起来,太阴九论这个名字从未听说过,但是师父给的那一本菊苣*只有八章的内容。初次与付雨裳交手就发现自己与他的场几乎完全吻合,瞬移术也惊人雷同,莫非他也练过那一本菊苣*?
付雨裳不用看就知道他心里在嘀咕什么,那一本太阴九论分上篇、下篇和大宗论三部分,没练过大宗论的人真气纯阳至刚,只懂进取、不懂迂回,所以付雨裳猜他没练过大宗论,甚至连看都没看过,他若是看过大宗论自然就了解,至阴体性完全可以由自性中发出,根本不需要借助少女的身体,所以付雨裳自始至终没有阴气。
付雨裳捻着玉盅,揣测着说:“莫万歆逼死了你爹,抢走我的太阴九论,撕掉最后一章大宗论,把它传授给你,再叫你来杀我?”
“不对!”楚月璃此刻想起了师父的亲笔遗书。
“那就好。”付雨裳举头饮下杯中酒,冷笑道:“至少他下辈子不用投胎做猪了。”
楚月璃对于这等羞辱先师的言论早已忍受到极限,但现在不是争犟这些的时候,下个月的今日自会同他把账算清,楚月璃只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把我娘子抓到哪去了!”
这时听见外面有人喊了声“相公——”,楚月璃负气地瞥了一眼付雨裳、拂袖而去,他急忙瞬移到街上,看见含溪正在灯红酒绿的街道中左顾右盼寻找自己,他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地走过去将她一把扯进怀里,含溪反应过来时已被他抱住。
“娘子,你跑到哪去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含溪惊慌地说:“相公,如意馆出事了!仙宗们都去捉妖了!”
街道灯火阑珊、人流飞窜,百姓惊恐万状、四散奔逃,楚月璃还是紧紧抱着她:“我知道。”
掬星台上,付雨裳远远地望着他们,翠玉酒盅在指中捻作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