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起,流云堆砌,姹紫嫣红的娇弱花朵在小雨中颤抖,愈加美艳,荣城的盛夏却比吴岁晚想象中还要短暂。
一场小雨,连着一场中雨,再迎来一场大雨,中元节之后,山里的屋子就要每日烧火炕,若不然,阴气直往骨头缝儿里钻。
“吴兄来了吗?”
“应该在路上了!”
“吴兄来了吗?”
“就快到了,父亲再等等!”
沈契每日都要问上几遍吴六子来没来,吴岁晚每一次也都骗他吴六子会快来。
他怎么可能来呢?躲都来不及!
来了,姻亲就断了,他还要接回家一个没用的女儿,图啥呢?
不来,便谈不了和离,一直装糊涂,一直都是大将军的岳父。
至于女儿,没了沈契做后盾,在荣城怎么过日子,吴六子是不关心的。他甚至打算着,抻个一年半载再问事。
如果沈契真的没了,沈长戈若是敢写休书,他就去官府闹事。沈长戈若是暗中害了吴岁晚,他也要死命折腾到底。不为了女儿出气,就是为了从沈家扒一层皮,继续保持大官岳父的体面。
他这辈子最大的运气,就是与沈契做亲家,得了年少英才沈长戈做女婿,不捞足好处,怎么可能轻易撒手。
女儿活着必须活在沈家,女儿死了也得死到沈家。
活着守住四品将军夫人的名分,死了也得顶着沈家媳妇的名头。
这些都是吴六子说过的,吴岁晚永远记得。但她不会对沈契说实话,她还要骗沈家的父亲,说吴六子会对她好,会来荣城,会带她回家。
火炕烧得再热乎,也暖不了沈契的手脚,更暖不了他的心口。
没等到吴六子,也没再过一个团圆节,沈契带着重重遗憾和深深挂念,离开了人世。
遵照他的遗愿,棺椁停在云雾山,落葬在何处,要看孙氏将来在何处,不求同穴而眠,两墓地相近即可。
沈契逝去的三日后,孙氏剃光了头发,了却尘缘,皈依佛门。
属于他们的爱恨,没有消散,愈加绵长。
过了中秋节,吴岁晚如愿拿到了房契和假户籍,缚誉也开始雇佣劳力秋收。但是,吴岁晚却是高兴不起来,因为沈长戈三日就要来一趟云雾山,还要大大方方留宿,好像这里是他的家。
当然,这处宅子是沈长戈置下的,说是他的家没有错。所以,对于沈将军的来去,吴岁晚只是如沈契活着时一样,能躲就躲着,实在躲不过去就随便问声好。
吃饭了吗?天气怎么样?路上累了吧?早点歇着!
每次相见都说些不咸不淡的随口之言,就是没再提和离的事,沈长戈吊着心,吴岁晚是留着主意。
沈契的事一了,吴岁晚无需伺候病人,轻松许多,但她没有闲下来,日夜忙着做针线,不是缝玩偶换钱,而是给自己做棉衣。
她把北宁县的地契户籍缝进贴身小袄里衬,把东安县的户籍地契缝进了外穿的大袄里衬,另外在角角落落又藏了碎银子和银票。
冬天跑路就是好,小来小去的东西藏在棉袄里就带走了,不用提着包袱招人注意。
天气会越来越冷,赶路也会越来越辛苦。一个孤身女子在外,还是应该往人口密集之处投奔才行。
吴岁晚打算去京城和荣城相交的东安县,因为她跟着沈家老夫妻来荣城时路过那里,心中有印象,就多了几丝安全感。
况且那里的气候比北宁县温和,山村老鳏夫的填房身份也更不起眼儿。
先去躲藏一些日子,一年半载以后,所有人都忘了她,不再寻找她的下落,她再思考何处安身的问题也不迟。
若是东安县的行踪泄露,北宁县孤女的身份,就是她的下一条退路。
吴岁晚才不管沈长戈来别院那么勤快是出于什么心思,多看他一眼都烦躁。经过那一次羞辱,吴岁晚对他的人品不抱任何希望,自然也没有好耐性,像从前一样坐下来和他好好商量和离事宜。
爱咋咋地,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管你是夫君,父亲,沈家,吴家,爱谁谁,我就想一走了之,天涯海角永不相见,彻底和从前的人和事一刀两断。
吴岁晚料想,一年半载,甚至短短一两个月,他们以为她死到了外面,连难过都不会有的,更不会下功夫寻她,此间恩怨也自然消亡,最好!
九月半,秋收结束,缚誉来到云雾山别院回报收成。
“咱们的运气真好,近五六年都是干旱,有些高岗地颗粒无收,或是收来都是瘪瘪瞎瞎,只能喂鸡喂鸭。今年可好,咱们一种地,便雨水丰沛,一百多亩地,没瞎一条垄,也没瞎一棵苗,大丰收啊!”
缚誉把卖粮钱交给吴岁晚,不无惋惜道:“就是可惜了,咱们没有粮仓,也没有工人管理储存,若是来年开春再卖粮,一定还能多卖个五六十零两银子,明年的人力费用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