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心中高兴,一时不察,地方音飙了出来。她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多年来生活的语言环境皆以地方言为主,乡音不是短短一个月能纠正过来的。
如今突见故人,故人与她更是青梅竹马的关系,漂泊的心仿佛得到栖息之所,她自然难掩兴奋。
她的语气偏柔,音与音是连贯的,不自觉扬调,末尾突兀一个曲折上扬的语气音,把常见的语气词绕了另一种语调,与字正腔圆的长安官话不同。
她与裴瑜失联三年,即使裴瑜后来下江南寻她,最多是知悉她回了谢家而已。谢家绝不可能会透露出任何一点关于她的消息,他们计划掩埋这桩过往,待半年后以一个高尚的借口重新把这事编排,好留下一个高风亮节的谢家风尚,又怎可能给外人留下把柄。
明昭突然意识到说了地方音,猛然捂住,不好意思微笑,眉眼弯弯如月牙儿,泛着盈盈波光。她往外看去,绿竹不在,顿时放下心来,这样便无人念叨了。
“我为祖父祈福,听沙弥言佛光寺住了一位叫明昭的香客,既然重名,心想着见一见。”
明昭这才了然,原来裴瑜北上是因祖父突然病危。他当年南下养病,长到十七岁,差不多也到了回去的年纪。不过意外先来,他赶着时间,匆匆北上,没能与她见上一面,好好道个别。
二人叙旧,不问其他。
“你呢?容姨还好么?”
明昭轻声说,阿娘年初就去世了。
裴瑜虽不想揭明昭伤疤,然而为掩事实,他必须这般问。如明昭所问,他本该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该出现在这里。
裴瑜刚想安慰,明昭倒已先笑着揭过此事,反把回谢家后经历的这些苦楚一一告与裴瑜听,尤其是谢家禁足一事,口出狂言,气得牙痒痒。
她把谢家骂得狗血喷头,一月以来积蓄的愤怒全然倾泻于此,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于口角上争一争,还能怎么办呢?
她孤苦无依,连个知心人都没有,刘妈监视她,作为交情颇深的绿竹,同是监视她的人。
她怒而不能发,刘妈会骂她,绿竹会拦她,言:不可狂言,更不可骂人。她们不过是来矫正她习性的,奉了谢家的命,自然是与谢家为伍。受尽委屈,她连发泄之处都没有,回不去江南,留不住谢家,离人离心,烦得要命。
裴瑜一声一声附和。他垂眸,阴暗心思丛生,不出去,不出去好啊。阿昭正是待嫁的年纪,谢家必定会张罗她的婚事,她若困于谢家,必然不会遇见萧彻,更不会引萧彻注意,最后更不会嫁给萧彻,独留他一人,形单影只地守着那旧时光。
可阿昭那样向往自由,她在巷间跑了十多年,如何会甘愿锁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呢?他又怎能消磨阿昭,硬生生把她逼迫!
明明他与阿昭青梅竹马长大,明明他们互生情谊,却仍是错过了。在江南时,他已计划好等阿昭及笄便向容姨提亲。谁知祖父忽然病危,他匆匆北上,却还是没能留住祖父,且守孝三年。
后来查清阿昭去处,他想等出孝再向谢家求婚,奈何萧彻从中作梗,横插一脚,抢先娶了明昭。二人琴瑟和鸣,夫妻恩爱,他又算什么?
阿昭,我既得上天垂怜,重来一世,无论如何,我都要抓住你。偏偏可惜了些,若是重生早一些,在他未北上之时该多好。于三年前求亲,允下承诺,不怕多变。如今他更不可能贸然向明昭提婚姻一事。
一来,他与明昭虽有情,此情却难辨,不知是男女之情,还只是相生相伴的状似亲人的依赖之情;二来,子女需为父母守孝,容姨刚死,明昭被迫北上,不得不把母亲隐姓埋名,更无法守孝,但她定然无成亲之心,若提此事只会更引她伤心;三来,萧彻是个潜在的大威胁,他必须尽可能地竭力避免二人相见。
尤其此时,他的三年孝期未过。此次来佛光寺,是他以恳切之言、以托梦之由、以祈福之名求来的。
阿昭,我该如何守住你?
明昭不懂裴瑜那些弯弯绕绕的阴暗心思,见了裴瑜,她只有故人相逢的欢欣,再是倾诉的真意,仿佛回到江南他们闲话时的样子,怡然自得是也。
咕咕咕——
明昭一愣,倏然捂脸。啊——不行,早膳时她随佛光寺的师傅们一起用膳,常常稀粥配素馒头,只午膳晚膳自启小厨房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