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岚山默默靠坐在墙角边,寡着一张苍白的脸,眼不眨人不动,仿佛灵魂早已脱离躯体。他维持这个不言不动的姿势已经很久了,久到化作了一尊白釉瓷塑的菩萨,只是眉眼带着血淋淋的煞气。
男人估摸三十岁左右,比谢岚山看着矮点、壮点,平头大眼,长得挺精神,就是眼角往下耷拉,显得眼睛不够亮。憋不住一室寂静,他把脸挤向了两根铁栅栏之间,主动向谢岚山介绍起自己:&ldo;哎,新来的,我叫臧一丰,你叫什么?&rdo;
谢岚山没搭理他,阖起眼睛养神。他听见远处隐隐传来的音乐钟声,每天六点准时响起。据说是附近的百货闹鬼,风水师说只有在这个点放这种音乐才能化解煞气。谢岚山对这音乐钟声感到亲切,因为若无大案子,每当这钟声响起,就到了他们下班的时候。
那人又热情说话,把脸凑向:&ldo;你看着挺结实啊,干哪行的?不会跟我一样,也是街上混的吧。&rdo;
谢岚山还是没回答。他知道再过五分钟,一辆785公交车会驶进站台,那司机开车风格跟赶着投胎似的,回回都得在进站前急刹才停得下来;而200米远的一所国际小学里,一群小学生会像一大群寻着蜜的蜂,嗡嗡涌出校园。市局里的一砖一瓦,市局外的一草一木,他都太熟悉了。
市局的拘留室不用穿那黄马甲,谢岚山穿的还是自己的白衬衣,领口敞得低,长发又有些凌乱,瞧来很有几分颓唐。从对方的角度,能看见他修长有力的脖颈与隐隐露出的胸前肌肉,臧一丰盯着谢岚山的眼睛有点发直,跟没见过漂亮男人似的,就差没咽唾沫了。
打量半晌之后他作出一个判断,于是锲而不舍,连声追问:&ldo;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啊?瞧着没结婚啊,女朋友肯定有吧?&rdo;
一声&ldo;女朋友&rdo;才把谢岚山的魂儿唤了回来,他冷不防睁开眼睛,转头看着对方。
时间在对视间仿佛静止了那么几秒,臧一丰吓了一跳,这人的眼神又阴又冷,活像杀过人的。
突然间,谢岚山站了起来,不顾肩伤刚刚缝合,他奋力拍打着铁栅栏高喊:&ldo;陶龙跃!陶龙跃!&rdo;
重案组的小陶队其实就在外头徘徊,顺理成章地被这响动引了过来,刚跟谢岚山照上面,对方忽地改口了,客客气气地管他叫&ldo;陶队长&rdo;。
陶龙跃见臧一丰探头探脑一副贼样子,便找到了纾解恶气的对象,冲对方冷声呵斥道:&ldo;坐好,瞎动什么!&rdo;
&ldo;陶队长,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rdo;四目相对,谢岚山这态度疏离又客套,就差没躬身行礼了。
陶龙跃有些难受,难受得喉咙直泛苦味。他跟谢岚山认识超过二十年,彼此间的称呼一向很随便,多数时候这小子管他叫&ldo;老陶&rdo;,亲昵了就叫&ldo;龙跃&rdo;。但这个男人现在叫他&ldo;陶队长&rdo;,明明白白在他俩之间划下一道鸿沟天堑。
陶龙跃艰难动了动嘴唇:&ldo;什么事儿,你说。&rdo;
谢岚山全似没注意到对方那点不快与不自在,只问:&ldo;今天几号?&rdo;
陶龙跃说:&ldo;2号啊。&rdo;
谢岚山脸色一变,地问了一句:&ldo;2月份了?&rdo;
心说这小子蹲班房蹲傻了,陶龙跃很是想笑,可转眼想到两人眼下的立场与身份,又忙憋了回去,憋出一个似笑似哭的难看表情,说:&ldo;当然是2月份了。&rdo;
琢磨过这日子来,谢岚山突然急了,扬声问:&ldo;沈流飞呢?沈流飞在哪里?&rdo;
陶龙跃叹口气说:&ldo;他还在泰国没有回来吧,他要回来能不来看你么?&rdo;
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感,谢岚山果断摇头道:&ldo;他不可能还在泰国!&rdo;
沈流飞没回来。沈流飞不可能知道他身处险境还食言不归。
他莫名有个预感,沈流飞出事了。
陶龙跃见谢岚山一脸怔忪,半晌无话,倒想起自己本要来找他的那点事,他说:&ldo;正巧想跟你说个事儿,你在泰国认识的那个老警察出事了。&rdo;
&ldo;出事了?&rdo;谢岚山瞠目一惊,心脏停跳了一整拍。
&ldo;牺牲了,已经找着尸体了。车子翻在山路下,被塌方的山体埋了一半,连带那位颂萨警官,总共三具尸体。&rdo;陶龙跃再次叹气,&ldo;听那边的警察说,这事情多半跟穆昆有关。&rdo;
谢岚山再次陷入思考状的沉默中,整个人僵直不动,以至于陶龙跃连着喊他几声,他也没一点反应。
兜里的手机响了,该是苏曼声催他去医院看老陶。老陶已经得知了谢岚山目前的状况,惊怒之下,又病倒了。
陶龙跃不敢不听媳妇儿的话,慢吞吞地往外走。
几步之后,他停下来,回头看着谢岚山,而对方也似终于回过了神,定定回望着他。
谢岚山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及至肩膀之下,衬得原本英挺的五官竟妩媚起来。他脸上始终露出一种含着嘲讽的微笑表情,嘴角边那点梨涡便若隐若现,漂亮得像油画或者荧幕里的美人。陶龙跃为这种充满戏剧感的俊美震撼,同时深感懊恼,他为什么早没发现这个男人的变化。
&ldo;阿岚,我……&rdo;陶龙跃嗫嚅一下,最终决定还是说出口,&ldo;我不是有心伤你,我永远把你当兄弟。&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