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荧幕里的叙事和现实互相印证,李言喻既没勇气剖腹自证,也没能力阻止他人要求她自证,更遑论挖出别人的眼睛来反击了。这才是无力的现实。双方相持不下,教室里的同学多了起来。黎帅正巧在这时候回来了,一询问完经过,他笑了,意有所指道:“别被学霸的光环骗了,别说三千多的手机了,有人以前还偷拿校外旧衣回收站的衣服呢。”有人“咦”了一声问,“谁啊?”“还能有谁。”黎帅讥诮地看了一眼李言喻。“不可能吧?”赵天建故意煽风点火,很是费解的样子,“哪有人会做这种事啊!穷疯了吗?太丧心病狂了。”黎帅言之凿凿,切中肯綮:“你们要是不信,直接去问巡逻老师,当年老师也看见了,人赃并获。只不过人家学习好,干了丑事,老师也会偏心遮掩。”“穷没穷疯不知道哈,但是这件事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有了这么信誓旦旦的说法,人群里登时如粥如沸,有人小声议论:“穷也没什么,但是不该去偷东西,穷就有理啊,世界上那么多穷人……”“对啊,偷回收站的旧衣服就算了,但是不该偷人家爸爸生日送的手机啊。”“她家里是啥情况啊,是不是家庭环境很复杂啊?怎么会离谱到做这些事啊,笑死了,说出去都没人信的程度……”“难怪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味道,去捡那种旧衣服穿对身体也不好,流浪汉都能给回收站捐衣服。”……搜课桌的言论一下就成了主流,每个人都目光炯炯地望向了有前科的李言喻,期待她给点儿反应。或是发疯或是歇斯底里,崩溃大哭等等,反正总不该是那样直挺挺地站着,表情还很平静。“你怎么说?搜你课桌也算是为你好,你最好配合点不要浪费大家时间。”她再说什么都是狡辩。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她觉得过得好缓慢,身体里的热度都流失干净了,她艰难地转动脖子,忽然想起自己也曾被父母、朋友如珠如宝地珍视过。因为被好好珍视过,所以被践踏的时候,就会感觉到尤为剧烈的痛苦和难堪。小时候良好的家庭环境和现在的落差,造就了她的自尊心本就比普通人更为强烈,此刻她能为自己做的,就是绝对不要低头、不要求饶。不知道这算不算贫穷给人生带来的副作用。太穷酸了,眼里就只剩下捉襟见肘的窘迫,而势利眼们是会自动识别这种窘迫的,一旦被他们打上标签,他们会咀嚼你的痛苦,嘲笑你的困顿,往后就再也别想做个有尊严的人了。虽然她从来不想自我鄙薄,可事实上,从父母离婚开始,她就像冬天的蒲扇,像拖油瓶,像垃圾,唯独不像个人。这一刻也是。她累得很,望向天花板,下颌线绷出清晰的线条,更衬得那瘦瘦高高的骨架形销骨立,营养不良。说真的,即便过去多少年,李言喻回想起这一幕都觉得汗毛倒立,同学一场,真是伤人。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总之有几个男的一窝蜂涌过来,把李言喻的桌肚掏了个干净,所有的书都翻开丢在地上,连两片备用卫生巾都撕开来,踏上脚印,扔了一地。一部分人津津有味地看着,另一部分人假装没看见就什么也没发生,没有一个人为她说句话。他们当然什么也没搜出来,李言喻站在那里,感到一种无法呼吸的哀默。因为人多势众,他们自动成了有理的那一方,就不必为自己犯的错道歉,在什么也没搜出来的时候,甚至有点意兴阑珊地走了。像是遗憾没有搜刮出赃物,供他们持续围猎狂欢。也不知过了几分钟,周意抱着篮球匆匆回来了,他看了李言喻一眼,又看了满地的卷子和书一眼,一股戾气轰然烧穿了理智,大声问:“谁干的?”当然没人敢认领了,上课铃适时地打响。他把篮球扔到讲桌上,砸出“砰”地一声响,厉声问:“哪个傻逼干的?”大部分人都假装不关自己的事情,纷纷逃也似地回到座位。李言喻的同桌立马拉住他,小声说了事情的始末,并劝他先观望一下老师怎么说,不要冲动。他没再说话,快步走过去,一边整理地上的书和卷子,一边小心翼翼地看她。李言喻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有点微妙,有点闪躲,她认为,他多多少少是信了他们的话,也认为是她偷的。那种感觉不啻于在西伯利亚的荒原里生了大病又被毒打了一顿。她替周意难过,也替自己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