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成了宫棣深藏在心里独自拥有的最幸福的记忆,只有当凤阳王来看他时,他才会拿出来与这唯一的人分享。两人常一起相依靠着坐在柳林中,面上拂弄着柔软的枝条,发丝沾着雪白的柳絮,他一件一件地将与柳儿有关的琐琐小事讲给凤非离听,即使讲过很多很多遍,仍会有时欢笑,有时却又落下泪来。此时凤非离就会用一种除了温柔外别有深意的目光凝视着他,用手抚摸他的脸,碎碎的亲吻。这种目光与动作常带给他一种错觉,似乎恍恍惚惚地以为,自己是真的被他爱着的。当有这种错觉时,宫棣会非常非常害怕,怕到不敢再见到凤非离。然而一旦真的很久见不到,又会不可抑制地想念。在冷漠的宫廷中他是如此的寂寞,寂寞到没有人可以陪他说话。可以说一说真实的话,内心的话,可以表现出胆怯与痛苦的话。虽然讽刺的是,可以向之倾吐真话的那个人,却是投入地在做戏,不过这也正是宫棣一直觉得放松和安慰的原因。只要是在演戏就好,他害怕动情,更害怕惹得别人动情,欠了情债,还不起。这一年的夏天,闻家后院收拾出一间开满白蔷薇花的小小院落,闻夫人十七岁的外甥来到京城小住。那是一个名叫萧海真的开朗美丽的少年。由于闻烈刚接手父亲的事务,每日里忙东忙西,海真又怕热(主要是怕那个怪怪的姑妈…),所以和两个师兄一起搬到京郊的清风山庄里去消暑。在清风山庄旁的那个林木葱笼、碧波粼粼的湖泊旁,萧海真第一次遇到了在外游荡的朱琛棣。热恋来得如此猛烈,两个年轻人无法抑制自己喷薄而出的激情。宫棣在弟弟的眉梢眼角看到了当年初恋的自己,因而默默地希望着他能幸福,那个女孩也能幸福。他并没有去打探让弟弟坠入情网的人是谁。是皇后对此拥有更深层次的兴趣。一天傍晚,皇后将宫棣召进昭和宫,告诉他琛棣爱上的是一个外地来的男孩,名字好像是奈奈,跟踪的人听二皇子这样叫他。“这又怎样?”宫棣淡淡地道,“琛儿喜欢就好。”“可你父皇不会允许。”“父皇不会知道。他们两个都年轻,只要小心一些,忍耐一些,父皇可以永远都不知道。”“迟了。”皇后简短地道,“他已经知道了。”宫棣猛地站了起来。“为了夺嫡闹到现在,只剩下你和琛儿两个皇子。我和你父皇都知道,你是已经没指望再有子嗣的了,所以琛棣至少得有一个儿子。他锦衣玉食长这么大,从来没对皇家尽一点义务,如今这种情势,恐怕由不得他胡来。”皇后冷冷地说。“有什么关系?我们还有堂兄弟,那也是皇祖的血脉。”皇后仰天大笑:“当年你父皇为了夺得皇位,可以说是九死一生,若是只坐了一世江山,就把至尊宝座又送还给兄弟的子孙,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思。”宫棣冷笑道:“争来争去本就没有意思。”“随你怎么说,但你父皇行事有他自己的原则,他不会放任琛儿不管的。”皇长子的眉尖一跳,没有再说话。从昭和宫出来,迎面碰上琛棣,全身都是面粉,脸上却乐呵呵的。“这是在干什么?”“我在学做点心,龙眼酥。”琛棣开心地抱住大哥,也沾了他一身的面粉,哈哈笑了起来。“好端端的,学做什么点心?哪儿来的稀奇古怪的想法?”宫棣拍打着身上,拧了拧弟弟的脸。“这是我和爱人的约定!”琛棣得意地说,“只要我做龙眼酥给他吃,他就原谅一次我的错误!”宫棣心头一沉。单纯的人哪,他也许还不知道,有些错误是一次也不能犯的。犯了,谁也无从原谅。皇帝以雷霆般的暴怒来表示自己对此事的反应,在琛棣当面承认自己爱上一个男孩后,随之而来的是一记耳光和严密的囚禁。倔强的二皇子以绝食相抗,谁劝也不听。在他绝食的第四天,心痛的宫棣自柳儿死后第一次向父皇下跪求情。皇帝不允,对他来说,让儿子饿死和让儿子爱男人,结果都是一样。“你放了琛儿,我来让他们两个分开。”为了弟弟的命,大皇子这样说。囚禁被解除,以为父皇终于心软的二皇子欢欢喜喜奔向自己的爱人,海誓山盟中浑然不觉面前有多少阻碍重重。宫棣想尽办法拖延父皇要求他完成许诺的威逼,几乎筋疲力尽。“若你不动手,朕就要亲自处理了。”皇帝冷冷地道,“就算朕已没有几天活头,最起码收拾这两个人的本事还是有的。”宫棣咬着牙,他知道此言不假,以皇七子的身份夺嫡成功,稳坐江山这么多年的父皇,自然有着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出来的实力。以琛棣的力量,如何抗争得过?“更何况,琛儿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非他不可,你也不敢确定吧?”皇帝冷冷地追加一句。宫棣的心中一跳。他明白皇帝为什么这样说,也明白这句话的份量,选择这样崎岖狭窄的感情路,不能靠一时的狂热,若没有拼死相守的决心,幸福又能几何?大皇子偷偷去看了看那个处于旋涡中的少年。清澈的眼眸,深情的微笑,天使般纯洁美丽的面容,就像当年一心一意爱着的柳儿。若没有超乎寻常的勇气和决心,琛棣如何守得住这样纯粹没有杂质的爱情?老皇以病情加重为名,将沈浸在甜蜜爱河中的二皇子召回榻前。他正式立了宫棣为太子,对奈奈的事情也一字不提。琛棣以为终于云开月明,欣喜万分,根本没有注意父皇投向皇兄那冰冷带有威胁性的视线。宫棣将琛棣叫到自己的宫中,他必须弄清楚弟弟准备付出的决心和勇气,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沉默了半晌,大皇子轻轻道:“和那个男孩子,分手吧。”琛棣惊跳起来,大叫道:“为什么?大哥,你不是一直都没管我这件事吗?”“你是一个皇子,皇族中有太多无奈的选择。若是现在不肯放手,也许将来会给你爱的人带来更多的麻烦,甚至伤害与死亡。”这是事实,这些年来宫棣拼命蒙住弟弟的眼睛,就是不想让他看到这无奈的事实,然而今天,他却不得不亲口向他讲出来。二皇子用惊惧地目光盯着自己的兄长。这是暗示吗?暗示他如果不分手就会伤害到小奈的生命?从那张冷淡的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人情的暖意,他想起了异母哥哥栉王死在荒郊的凄惨情状,想起自己曾跟闻烈说过的一句话:“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敢杀的?”多年前埋下的不信任的种子在此刻萌芽,琛棣相信兄长的魔掌已悬在爱人头顶,他想也不想地往外跑,他要飞奔到爱人的身边,保护他不受伤害。宫棣一把抓住他,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懂事一点吧,何必急在一时,只要……”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虽然生在无亲情的皇家,但身为人子,宫棣怎么也没办法明明白白地说出“只要父皇一死就什么都没关系”这样不孝的话来。琛棣甩开哥哥的手,大声道:“不分手,不管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离开他!”朱宫棣盯着弟弟的脸,那是一张热情的少年的脸。他该相信吗?相信这个单纯的一直在纯净空间长大的弟弟,可以有担当地用一生去承担一个男人捍卫所爱的责任吗?可以相信他有勇气和真情去经营与保护一份先天脆弱的爱情吗?深深吸了一口气,大皇子终于道:“还有另一条路。你可以不分手,但你必须有一个王妃,留下一个子嗣。只要答应这个条件,不会再有人干涉你与他之间的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