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平,几日不见,你从哪里得了这把好刀,花了多少银钱,可否转卖与我,咱家这里承情了。”薛良武一脸求恳的样子,在薛家几兄弟里,他的步战功夫是第一的,只是没有一把称手的兵刃,看到这把利器,哪里还能忍耐的住。
“转卖与你自然是不行的!”周平笑着从薛良武手中取过刀来,还刀入鞘:“我腕力远比你小,这刀对你来说轻了,等过两日我让泰山替你打一把新的!”
“你泰山,那不是陈铁匠吗?”薛良武顿时怒道:“你这厮好生小气,不给就不给,陈铁匠手艺我还不知道,他哪里打得出这等好刀?”
“这柄刀便是我家泰山打的!”周平笑着将佩刀拔出鞘两三寸,露出吞口的印记来:“你看,这不是陈记的印记吗?”
薛良武一看果然是自己看惯了的那个歪歪扭扭的“陈”字,不由得咋舌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这次去东京可是有去过军器监的作坊,学了其中的手艺回来,你若是不信,待会便去与我泰山铁匠铺子便是,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手艺钱我可以送你,铁料钱你是要给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薛良武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上首的薛丈人与至善禅师也取了佩刀,一一传看了,一个个不由得啧啧称奇。至善叹道:“同样是铁料,打出的刀剑却差的这么远,造化之奇,当真是让人不解。”说到这里,他将佩刀放下,问道:“周檀越,可否为我等解释一番。”
“这有何难?”周平走到几案旁拿了一根筷子,沾了沾酒水便在几案表面上边画边解说起来。原来人类早期的冶炼技术比较落后,炉内很难达到足够的温度,将铁矿石融化,所以得到的一般是一种海绵状的块状熟铁,还要经过锻打才能使用;随着通风和冶炼技术的进步,炉温升高,从铁炉里出来的变成了熔点最低的生铁,这种生铁硬又脆,很难直接使用,必须经过退火脱碳才可以使用,而当时在市面上最容易得到的便是这种生铁,价钱也是最便宜。但无论是这种生铁和熟铁,用来制造兵器都并不合适,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古代中国的工匠通常采用对熟铁采用表面渗碳技术,将铁料放在高温的炭火中,然后加以折叠锻打淬火,使之成为坚韧锋利的兵器;而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将熟铁配合定量的木炭粉和催化剂,然后加以密封加热,使其与之化合,制成钢铁,这种办法的制成品最早出自波斯萨珊王朝,我国古代称之为“镔铁”,北宋时期我国西北的西夏王国也有使用这种技术,闻名天下的“夏人剑”便是以此法制成。当时北宋在战场上见闻后花费重金获得其法,在军作监作坊里投入使用,周平在东京发现后,便暗中将催化剂偷回,小心尝试,终于试制成功。相对于第一种办法,第二种办法只要温度和催化剂使用得宜,无需反复锻打,也不需要第一流的工匠,要节约人力物力的多。
“哎!此乃军国之密,竟然——”至善听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显然他对于这等重要的军事机密被周平如同玩笑般轻易的弄到手,颇有些不以为然,只不过这个窃贼就在自己面前,有些话不好说出口罢了。
“原来如此,那我明日便去你泰山府上,让他替我打制兵器!”一边的薛良武却全然没把周平的做法当回事,一门心思只在自己的兵器上。
“此事好说!”周平转身对至善问道:“不知禅师此番从辽东回来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至善一愣,意兴萧索的答道:“这次朝廷与金国的结盟之事也上了轨道,已经用不着我了,我也有多年未曾返乡了,这次事情后便回陕西老家终老了吧!”
“也好!”一旁薛丈人见老友神色有些不对,赶忙举杯劝解道:“禅师你立下如此大功返乡,正是人生乐事,让老儿我好不羡慕!”旁人赶忙轰然应和,纷纷举杯邀饮,至善也不退让,不过转眼工夫,便已经六七大杯酒入了肚子。他们喝的虽然只不过是村酿,但却厚的很,至善又喝的猛了些,口齿便不清了起来。周平只得起身将其扶到后院客房休息,待到收拾停当,准备推门出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至善的声音。
“周檀越,方才你在堂上是不是有什么话不好说呀?”
周平转过身来,只见至善已经坐起身来,脸上哪里还有半点醉意,显然刚才那般样子不过是他装出来的,不由得苦笑道:“禅师,你方才倒是装的好像,竟然把我们这么多人都骗了!”
至善脸上露出了促狭的笑容:“去女真人那边转了一圈回来,自然也变得奸猾些!”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那些女真人会比较老实呢!”说到这里,周平脸色一整,沉声道:“不错,我的确有几句话要说于禅师你听,只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老衲是方外之人,又有什么不能讲的?”
“圣人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这联金伐辽之事虽然不能说是禅师你一人起得头,但如果没有你,只怕这联盟未必能成;如今恢复燕云之事刚刚起了个头,你便返乡养老,只怕不是大丈夫所为吧?”
至善闻言笑道:“周檀越这话可就差了,那完颜阿骨打久有联宋灭辽之心,就算没有我至善在辽东,难道他就找不到别的人传话呢?这么大一个帽子扣下来,老衲可担当不起!”
“禅师所言甚是,不过在下想问您一句:假若将来伐辽之事不成,国家丧师辱国,那青史之上将会如何评说禅师您呢?”
“这个?”至善顿时语塞,周平的问题一下子戳中了他的要害,像至善这种人,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可谓是软硬不吃,砍他的脑袋容易,让他替你办事难。唯有一桩事情他放不下,那就是百年之后史书上对他的评价。所以后世的儒生说“孔子作春秋,乱臣贼子惧!”乱臣贼子倒是吓不着,吓得着的是像至善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仁人志士。
周平见自己这招有效,赶忙步步紧逼:“小子斗胆再说一句:若是他日胡骑南下,中原板荡,重现永嘉之祸,不知他日在青史之上禅师当身居何处呢?”
听了周平这一连串质问,至善双目微闭,满头大汗,便如同身处噩梦一般。过了约莫半响功夫,至善抬起头来,双目直视周平的眼睛,沉声道:“若是当真如你说的那般,百年之后,老衲自然是侧身奸臣传中,落得个为万人唾骂的下场。周檀越,看来你是不希望我返乡吧!”
“正是!”周平沉声道:“安阳位处河津,西依太行,自古便是控扼南北、屏蔽西京(洛阳)的所在,若是当真被小子不幸言中,胡骑南下,这里必然会遭遇兵锋,那时只恐大河以北,再无一片净土。”
“你想要护卫乡里,保一方平安?”
“不错,不过小子才识浅薄,敢情禅师留下来我一臂之力!”说到这里,周平站起身来,向至善深深一揖。
“呵呵呵!”至善突然大笑起来,周平脸色不变,只是保持着作揖的姿势。至善从床上跳了起来,向门口走去,边走边笑道:“你不过是一个正九品的武官,区区一个巡检,若是当真胡骑南下,只怕你自身都难保,居然还想以一己之力抗拒大难,当真是可笑!”
“那禅师您明明是个方外之人却数十年来四处奔走,席不暇暖,却又是为了什么呢?”
至善的动作顿住了,他转过身来,看着周平问道:“当今之事积重难返,凭你我之力只怕难成。”
“我借天下人之智力,以道义统御,又何患事有所不成呢?”
至善双眼一亮,问道:“若是天命不谐,那又当如何呢?”
“若是天命不谐,那这里自然便是你我的死地,总比百年之后在史书上为万人唾沫的好吧!”
“好,好,好!”听到这里,至善双眼已经热泪盈眶:“周檀越这番话当真是让老衲拨云见日,看来我的相法无差,也罢,老衲这把老骨头便丢在这里便是了!”
“我正有一桩大事缺乏主事之人,若得禅师相助,何愁不成!”
三户津位于古邺城东北二十三里,漳水由此地向东流经,有狭窄处适宜渡河,秦末项羽便是由此地遣部将渡河,驻军漳南进攻秦将章邯,自古以来便是漳河上的重要渡口,由于交通方便,往来人口增多,到了北宋末年这里便渐渐发展成为了一个小集镇,官府便在这里设立了一个巡检司,下辖二十名弓手,在这里抓捕盗贼,维持治安,本来只是渡口旁边的一间旧屋子,周平上任之后占了附近的一间荒废了的旧庙,收拾整掇了一番,权当是巡检司衙门。
这天正是赶圩的时候,三户津上格外热闹,穿着草鞋的庄稼汉子、大热天还穿着光板羊皮袄子的牲口贩子、往来的小商贩在集镇上唯一的一条街道上挤得满满当当,不时传来一阵南腔北调的争吵叫骂声。不过很快争吵声就平息了,原因很简单——一行人正朝巡检司那边走过来,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黑色璞头、圆领官袍腰挎佩刀的青年汉子,正是上任不久的周平。多谢列位书友的打赏,讨论区里有人嫌我更新慢,但毕竟我有自己的工作,手头也有点其他事情,每天码字的时间有限,还请大家见谅!韦伯能做到的就是保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