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站在鄱阳湖畔道:“这草,名‘一点红’,合着便是兔子爱吃窝边草。”
低头看那两块相合的玉,想抽身而出,那人却不依不饶地圈他在胸前:“你非娶亲不可?”
一对白鹭扑棱着翅膀望着成双的影,干枯的手却捂了他的嘴反复叮咛:“要走出这藩地……”
合上眼,任凭身后的温暖悄然离去,手却不由自主地摸向那玉牌。终于触到那方温润,猛然间被烫得缩了手。怔忡间抬头,就见那人站在火中,冷冷打量他。
月饼、私印、兵器、花灯……每吐一词,便往他心上割下一刀。
他知道,原来他知道……
火吐着信子又近了,那无法忍受的灼。热仿佛已将他遮丑的皮囊熔去。想开口解释,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唯有眼见着那人扯下玉牌,抛出一道刺眼的弧线。火舌迫不及待地舔上那方白玉,仿佛啃咬着他的骨。痛得蜷起身,却又见他坐在八角亭里端着鎏金杯盏独斟独酌,每饮一杯,身影便淡薄些许,衣炔翻飞间,仿佛便要飘飘荡荡地去了。
眉一皱,伸出手,抓到那人衣袖。睁开眼,就见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一瞬间有些恍惚,竟分不清究竟是梦是醒。
那人见他醒来,便松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小瓷瓶搁在床头:“每日服一颗,便不再受嗽喘之苦。”
朱宸濠望向那瓷瓶,才记起他曾提过的二月望日方能于不周山采集的黄花。躺着的角度,恰好见了那人刻意掩在袖中的少了一块肉的手腕。那凹陷之处仿佛一只眼,瞪得朱宸濠没来由的心慌。
不周山有灵兽镇守……
忽就想起这么一句不知哪儿听来的谣传。
思绪百转千回,却冲不出口。身子早已从纠缠了几日的病痛中解脱出来,心却复又跌进去受罪。
那瓷瓶就如同一个了断,横在两人之间,端的是泾渭分明。
吴杰起身,退了一步:“吴某先行告退,还望王爷多保重。”
这话说得轻巧,抬脚时却觉出千斤重来。吴杰恨自己儿女情长的痴妄,步子迈得愈发勤快。
跨过门槛,外头一派花红柳素,那求而不得的情愫,就此被丢弃在暗无天日的囹圄之中。
围了一圈的王府众人见吴杰出来,都簇拥着问王爷病情,吴杰只轻描淡写一句“修养几日便是”,众人舒一口气,七嘴八舌地夸吴杰神通广大。
向来对吴杰颇有成见的张锦这回也什么都肯听了,细细问了照料朱宸濠的事项。
正说着,就见吴瓶儿提着一包袱过来,让张锦递给吴杰:“要走便走得干净,莫留下这些个睹物思人的。”
气氛骤然一冷,王府众人都被王妃这看似不近情理的话给堵得心口发闷。
吴杰却不怎么介意,接过那包袱,打开看看自己那套沉甸甸的酒器,随后道:“诸位若有所托,遣人寻我便是,吴某定竭力而为。”
此话徒增伤感,众人各自回屋里拿了千奇百怪的宝贝硬塞给这位向来分文不取的御医,吴杰知是心意,都收下了。又说了会儿话,吴杰看向另一端,吴瓶儿叹了口气道:“守了他爹一夜,尚未起呢!”
吴杰心中遗憾,却又不敢去看他这宝贝疙瘩,抬头看了眼爬得高了的日头,是时候了。
众人依依不舍地送他到王府南门,吴杰拍了拍典膳宋慕的手背,道日后再找他切磋厨艺,宋慕抖着胡子道:“你就诓我这老匹夫吧!”
此话一出,好几人都红了眼眶。
这一走,便是诀别。
吴杰拱了拱手,道了声“珍重”。
吴瓶儿没一句挽留的话,只袖手旁观。
吴杰踏出王府的一瞬,只觉着这一段宛如南柯一梦。说不清该与不该,是与不是,醒来时,只觉得白茫茫的一场空。
自嘲一笑,复又抬脚,却听着后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密集的鼓点仿若敲在心上,回身时,正被那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东西给扑了个正着。小兔子披头散发的只着件中衣,显然是刚从床上蹦下来的。
吴杰抱他在怀,心中痛得厉害。
小兔子喘得厉害一时说不上话来,只急急将手中物件举到吴杰跟前。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一枚温润,曾一刻不离吴杰腰间。然这微有些石花的雕着一点红的白玉,却在右下方爬满了狰狞地烧痕。那一道道细碎的口子,仿佛裂在心上的苦痛。
想起之前见着的朱宸濠指间的烧伤,吴杰忽地明白过来。
急急推开门,光透进来,照着床上以臂遮眼的身影。他胸口起伏着,似在压抑着无法忍受的苦痛,泪却止不住地滑落,湿了散乱的发。地上是碎了的瓷瓶,玉质的雪白衬着一颗颗仿佛从心尖上剜下的赤红,一地的触目惊心。
吴杰未料到见到的会是这样一副画面,握着玉佩呆愣半晌,冲过去一把将朱宸濠搂进怀里。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怀里的却惊得挣扎起来,吴杰心酸不已,扶着他后颈便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