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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第1页)

刚平这一晚心里乱得像个垃圾场,如同有无数苍蝇蚊子在嗡嗡叫。好你个丁社长,要我的新闻稿时,就天天催,新闻发了,就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你找筱笙找那么急,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事不可以明说吗?跟小乔两人鬼鬼祟祟的,看来是狼狈为奸,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就在这时,刚平听到楼下有大哥大的声音,那声音尖而细,像是一根细铁丝从四楼戳到六楼来,直戳刚平的心脏。今晚准有事!刚平想,反正没睡意,就蹑手蹑脚地下楼去了。

走到四楼,丁社长的大哥大又在响。这次丁社长接了。窗帘拉得很严实;楼下大门处的路灯光在寒风中飘到四楼时,已经像气息奄奄的老人;路上偶尔还有几声汽车喇叭声,穿过道旁树传过来,又像很远,又像很近。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刚平感觉自己是个贼,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却听不清办公室里头丁社长的话语。丁社长接电话的时间不长,挂电话之前抬高了些音量:“哦,那好,不是我们报社人员就好。”刚平很快联想到,是不是有人干了什么坏事,丁社长急于找到筱笙,是核实一下是不是筱笙干的,如今有人核实了不是他。筱笙和秦苗闹个误会而已,也不至于干什么傻事的。

刚平还是觉得哪儿不对劲,丁社长为什么要守在办公室?他不是有了大哥大,走遍天下都不怕吗?还有那个小乔什么时候走的?也没听见有摩托车响声啊。刚平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有冷风灌进脖子里,他打了个寒颤,缩着脖子,转身想走,居然听到里面又传来了说话的声音。“那我们是不是不用守了?”这是小乔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虽然门窗紧闭,丁社长嗡声嗡气的声音听不清,但小乔的声音还是较有穿透力的。刚平想再听听,结果门打开了,丁社长腋下夹着小乔出来了!刚平内心显然掀起了惊诧的巨浪,但他不敢让这种神情溢出来。逃是逃不掉了,刚平只好直了直身子。

“一会儿就不冷了,我不能给你取暖,怕误会。”丁社长张开手臂放小乔出来了,他假装刚看到刚平,说,“咦,小许你这是干嘛?鬼鬼祟祟的深更半夜不睡觉。”声音低沉且严肃。“鬼鬼祟祟”一词是刚平想用在丁社长身上的,结果却被丁社长抢用了。刚平肚子里的气直往外翻腾。

“我怎么鬼鬼祟祟?你们没说清楚筱笙的事,我为他担心,我刚才又听到电话响了没人接,我一紧张就下来了。”

丁社长不说话,径直从刚平身边走过去。小乔看了刚平一眼,欲言欲止,最终也没说什么,也从刚平身边走过去。刚平的问题没得到回应,他们不回应,就证明自己真的是“鬼鬼祟祟”,刚平心里头的气更盛了。

“什么是鬼鬼祟祟?什么是鬼鬼祟祟?”刚平像自言自语地嘟囔。

小乔沉不住气了,她觉得刚平是在笑她和丁社长鬼鬼祟祟,这个丁社长也是,什么词不好用,偏用这个。小乔停下了,她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刚平,事发突然,我们开始也没弄清怎么回事,所以不好回答你,你放心回去睡吧,我也回去了。”

丁社长有点沉不住气了,他停下来,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小乔劝说道:“回去吧丁社长,明天我再跟刚平谈谈,我会跟他谈谈。”丁社长又往前走,小乔再回头对刚平说:“没事啊,刚平,你也回去睡,明天我跟你说。”

刚平由丁局长夹着小乔出来的情形,联想到他们关在办公室里的勾当,他又很自然地想到了蔡局长和雅林,刚平突然怒不可遏,他对着两个浓黑的背影大声喊:“鬼鬼祟祟!” 整栋楼在回响着“鬼鬼祟祟、祟祟、祟……”丁社长停下,又被小乔劝走了。他们坐上了同一辆车,消失在更深的黑色之中。

同一天晚上,平洛乡的也是个不眠之夜。

筱笙从派出所出来,暗自庆幸,终于脱身了。他不知道刚平上次来被打了个半死,还被关了一天,要是知道的话,他会感觉自己多像一个机智且幸运的地下工作者。正想往旅馆里走,却见马路尽头手电光乱晃,还听见吵吵囔囔。等走近了,筱笙听出有小东的声音。他说:“你是村支书怎么会不知道?你不和乡长书记串通,我买个破车人家怎么会关心?还给我上了《临都日报》,丢人都丢死了。”一女的说:“这个我可以证明,我嫁女儿的钱都被他讨去了,像讨债鬼似的天天跟着我,到头来政府登报说是书记买的,到时小东不还我的钱怎么办?”村支书被小东和小东的表婶推搡着走,一言不发。后面还跟了好几个看热闹的,还有几个出租摩托的闻声也聚拢来。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派出所门口。筱笙赶紧往边上让,然后又躲到人群后,他必须保持高度警惕,小心又被捉回去。但这回他多虑了,根本没人顾得上注意他。乡村没有什么文娱活动,能有些纠纷,街上没事干的老人孩子就像看大戏似的呼朋引伴出来了,在派出所门口围出了一个半圆形。

民警将几个当事人请了进去,其他人被锁在了铁门外。里面的对话听得很清楚,小东的表婶大声囔囔:“那车说是书记买的,那就叫书记付钱给我,因为当时我借了钱出来。”小东也在大声囔囔:“要让政府赔我的名誉损失费!”筱笙恨自己什么设备都没带来,如果录下音来,那就更有文章可做了。群众议论纷纷:“这样怎么行呢,明明没给钱,却说给钱了,人家做强盗的也要蒙个面才能胡作非为,他们面都不用蒙就红嘴白齿的乱说一气,什么世道嘛!”有民警听到外面的议论声,试图将群众赶回去,但是警力不够,只得作罢。

一会儿,有几个人往人堆里挤,挤到铁门前,朝里面喊一声,就有人出来开了门,放他们几个进去。从他们的对话可知,来人中有一个是乡长。小东问书记怎么不来对质。乡长说他去县里开会了。筱笙对身边的人说,刚刚还有人看见书记从派出所出去,怎么能说他去县里开会了?谎言张嘴就来,百姓怎么信他们。有群众学着筱笙的话喊起来:“刚刚还有人看见书记从派出所出去,怎么能说他去县里开会了?”一人开了头,又有人喊:“扯谎世界第一,怪不得没给钱都可以说给钱了!”还有人喊:“上头给了不少扶贫款吧?都用到哪去了?东村的水渠是几年前村民自己凑钱筑的,你们还带人去坝上钻空验收,也算在扶贫款里,这钱都哪去了?”有几人附和:“乡长,这钱哪去了?”这件事筱笙是第一次听到的,他赶紧记在脑子里。

就在这时,人群里有人打起架来了。几个民警就挥着警棍出来,大声喊:“有坏人趁机捣乱,请乡亲们赶紧撤离,我们要抓坏人了!”说着就手舞警棍一阵乱打,有被打着的,哇哇乱叫着跑开;没被打着的怕被打,也骂骂咧咧地跑开了。而那几个打架的,在没及时退却的群众中横冲直撞,乱拳挥舞,还想看热闹的群众只好散开来。筱笙一看那几个打架的,不正是小分头那三个地痞吗?这一招还真是灵,不明真相的群众以为他们是在真打架,所以再不敢围聚过去。筱笙随便问了一个老头儿:“老爷爷,那小分头叫什么名字?”老头儿说:“咳,小混混,名叫太阳保,经常抓进去又放出来。”由老头儿这话可以推断,许多人并不知内幕,以为太阳保与派出所是完全对立的关系。筱笙一时无法跟他们说清下午的见闻,但他记住了太阳保这个名字。

折腾到后半夜,街道又恢复了平静。筱笙回到旅馆,告诉老板说自己去看热闹了。老板说他也看了。筱笙问有何感想。老板说这些人吃饱了撑的,人家书记乡长干什么,是他们的事,如今的庄稼人,地不好好种,来管书记乡长的闲事了,唉。老板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自顾自去睡觉了。筱笙暗想,自己就是这种放下正事来管闲事的人,但筱笙看了刚才派出所门前的情形,知道自己并不孤单——这是让他觉着安慰的。其实世界上最难统一的就是思想,有人不管面对多么不公平的事,只要不发生在他头上,他都可以坐视不管,就像这个旅馆老板一样;这种人往往自己不去管,别人要管,他还会认为别人傻,你要和他讲道理,没门,他们认为反正做些对自己没有直接利益的事,就是傻,没有道理可讲。

本来筱笙还想去东村看看水坝上钻的孔,但他想,明天可能有些人会更加警惕,还是不要多露脸好,怕弄巧成拙。

筱笙第二天一早就去路边等车了,在晨曦中,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自己快步走来。小巧的身子,显得特别轻快;红色的外套,像要在晨雾中燃一把篝火。路面上还有些白霜,被踩得咯吱咯吱响。那不是清香吗?她跑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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