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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页(第1页)

谢慈用力一夹马腹,竟然没甩掉盈盈,琢磨可能是自己这匹马没吃饱,认命地闭上了耳朵。装聋作哑方面,他可谓是高手。盈盈后面再说了些什么,他压根没听见。他的脑袋里屏蔽了叽叽喳喳的人声,于是对其他的声音变得极其敏感。嗖——远处山中传来了一声轻响。由于过于轻微,辨不清是哨还是箭。谢慈勒缰,马扬蹄高嘶。他仰头望向声音的来处,只见前方茂林深篁彼此相连的崇山。盈盈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眼里却显出了慌乱:“主子?”谢慈翻身下马,慢条斯理地动手解了缰绳,拍了拍马鬃:“走吧,自己找东西吃去。”盈盈学着他的样子放走了马。谢慈走在前面,黑色的衣袍被卷在山风中烈烈作响。盈盈疾步追了上去:“主子,您上回的伤还没痊愈吧。”谢慈只说:“好了。”于他而言,这一辈子,二十几年,在凤髓的折磨下,他□□上的痛楚已经足够多了。只要命还留着,就等同于无恙。他往山林的深处去,身上没带刀,身后只带了一个女人。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可惜没人能见着这一奇景。盈盈恰时表了句衷心——“愿为主子马前卒!”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句话,但那道身影看在她的眼睛里,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舍命追随。女儿家生来比男人拥有更加细腻的感情,她们永远更屈服于自己心里的触动。谢慈路上用掌风随意切了段竹杖,拿在手里开路,道:“别急着找死,有你当马前卒的时候。”盈盈瞧着他的背影,道:“属下有时候会觉得,您真像在走一条孤家寡人的路。”谢慈:“别大逆不道。”盈盈:“您有在乎的人么?”谢慈听到这话,终于回头睨了她一眼:“谁给你的胆子试探我?”盈盈被他那一眼冻得心头发凉。若不是正在赶路途中,她恐怕得当场跪下认罪。盈盈抿了嘴:“属下多嘴。”谢慈:“掌嘴。”盈盈自己动手,耳光清脆没留半分力气,雪腮上立时浮起了鲜红的指印。……他对那位姑娘从来不是这样的。盈盈徒手掐住了一条从树上探头的小蛇,指尖用力,让其毙命当场,又远远的甩上了树梢。一身煞气的年轻人本就是个活修罗,偏偏一个“芙蕖”便能叫他软下心肠,从那高台上走下来,逗弄一番人间温情。许是那一条飞起的蛇动静太大,吸引了谢慈的注意。其实平心而论,谢慈不是个苛刻的主子,平日里轻易不责骂属下,甚至偶尔还关照属下的情绪。譬如现在。谢慈回头一看姑娘脸上的红痕,心里又升出几分慈念。罚也罚了。多说一两句又何妨。于是,他说了一句:“你们都是我父亲的人,谢家养出来的刀。只有她,是我的人。她不一样。”盈盈半天才回过神。在心里细细品味他这句没头没尾冷不丁的话。却左右没咂摸出味道来,总觉得隔了一层什么,影影绰绰的。盈盈当然不懂。就算放眼当世也少有人能懂谢家的龃龉。谢慈生在谢家,长在谢家。可他刚出生没多久,就失去了母亲。至于父亲,似乎自始至终都不曾属于过他。他与那名义上的长姐,中间差着位母亲,滋源来自企鹅群吴耳斯玖铃把爻久二整理本就不亲近,到了后来,更是相看两厌,恨不能终生不见。他冠以谢家的姓氏,住着谢家的房子,吃着谢家的米粮,用着谢家的奴才。——通通都是谢家的,不是他谢慈的。当年,怀里抱着幼猫,宁可死于刀下也不肯屈服的小女孩,是他所见的唯一有异于谢氏暗淡颜色的存在。他要一个他的人,完全属于他。从身到心,都得是他的。他叫谢照棠。不叫谢家人。山道上被放生的两匹马吃饱了草,雀跃地沿着山路漫无目的的前奔。蜿蜒的山路,越靠近山腰,越显得险峻。猝然之间。马蹄声戛然而止。林间尖锐的哨声终于清晰可闻,惊起了无数枝头栖鸟。自峰顶射下羽箭织成了一片密网。两匹重获自由的马暴露在箭雨中,转瞬扎成了刺猬,躯体抽搐着,重重地倒在地上,暗红色的血渗进了泥里。一场追杀自驼山搭台开唱。但戏中人谢慈却在兖州境内彻底失去了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金乌坠,玉兔升。兖州府内名震九州的榆林巷,其纸醉金迷丝毫不亚于燕京城的藕花街。而且由于远离皇城,更少了许多约束,榆林巷里的妓馆、教坊或赌场,比燕京城还要张扬迷醉。纪嵘的刀用布裹了背在肩上,正站在一个卖鸡肉干的摊前,等着小贩老板给他装货。芙蕖靠在他的身侧,穿一身锦绣华裳,眉目描得细致,胭脂点得却淡,显出一种青山渐隐的朦胧。靠在纪嵘的身侧,无人敢上前招惹她。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笼子,里面是两只野乌鸦。这两只乌鸦是纪嵘在林子里活捉来的,可能不是同一窝,所以见面就打架,已经互相啄掉了一笼子的毛。等了有一会儿,芙蕖不耐地催促一声:“好了没?”再等下去,两只乌鸦都要成死鸟了。纪嵘的粮袋已经装满了大半,他敷衍地应了一声:“马上好。”从兖州到北境还有相当远的路程。他囤得是准备路上吃的干粮。芙蕖的目光紧盯着对面街上一间金翠耀目宛若仙居的金瓯赌坊。能将赌坊开成如此排面的,背后靠山不是官就是商。纪嵘道:“怎么着?见到赌坊就手痒忍不住?”芙蕖听出那股不友好的嘲讽,目光未移动半分,却冷笑了一声:“倒也没那么大瘾。”纪嵘:“你怎么就能肯定,陈王的人会上你的当?”芙蕖说:“我又不是神仙,做不到料事如神,当然不能肯定,但也没更好的办法,暂且死马当活马医吧。”她一抹自己的腕子,上面重新系了根红绳,拴了个铃铛。自从太平赌坊脱身之后,她左手常戴着的物件,就从铃铛变成了镯子,一只翠碧莹润的玉镯。是棠荷苑里妆奁里翻出来的。谢慈说给她,她便戴了。方才当铺里,她用镯子换了一锭黄金,其中一半置办行头,一半充做赌资,剩一点零头让纪嵘拿去准备干粮,装了满满一袋鸡肉干。纪嵘把干粮拴在肩上,深深看一眼她手里捏着的寒酸赌资:“你非选这家不可么,就这点钱,门都未必能进得去。”芙蕖摇头,耐心解释:“他家门口挂了四盏灯笼,意思是荤素不忌,迎四面八方客。就算你拿条裤衩子,他都会让你进的。”纪嵘:“……”芙蕖笑起来时,眼睛里像是忽然活泛起一汪水,好像明珠终于洗去了尘劳,重新照破了万朵山河。果然每个人都有自己最适合呆的地方,要把芙蕖放在这辉煌繁华所在,才能见其真正的风采。芙蕖很愉悦地拍了拍他的刀,说:“请吧,纪大人,有我,不会让你输光了衣服出门。”明镜司里不是没有女人,也不是没有说话率直露骨的女人。但她们大都刚直,是锋如刀剑的肃杀。纪嵘从没见过像芙蕖这样的——如同春夜的潮水。那浩渺的烟波足以瓦解人的心防,但也可将人拖进那不见底的深渊中,温柔地溺毙。明镜司向来自称揽英豪不问出身。纪嵘忽地动了眼馋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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