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看她的目光中,从未隐含过任何倾慕之意。而一个处境艰难,受制于人的帝王,但凡有丁点野心,也?不会在那种危机四伏的时候,任由自?己耽于情?爱。谢慈沉默着喝了一口茶,已经凉透了。绣娘中有不安好心的人,芙蕖担心自?己嫁衣,一度考虑将绣娘彻底都换掉,但是?那样又十分?容易打草惊蛇。对比嫁衣受损,她更想?弄明?白小?皇帝在打什么坏主意。她很能想?得开,连八字合婚的吉凶不在乎了,一袭嫁衣还有什么忌讳的。不出所料,绣娘凤心的落水,果然只是个开始。庄子上存的罗浮春里出现了轻量的迷药。这件事情是芙蕖先发现的。谢慈在过往十余年里,仗着自身凤髓独特的毒性,不怎么在意入口的东西,这个致命的毛病,至今仍没改过来。对于谢慈来说,用味觉分辨毒物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因为在他从小所接受的指教里,没?有?关?于这一点的只字片语,谢老?侯爷似乎认定了他不需要,他在辨别口感?上总是显得格外?迟钝。谢慈在某次喝了半壶罗浮春后,倒在芙蕖的身边,昏睡了整一天一夜。芙蕖敏锐察觉到不对劲,将酒倒进被子里,细嗅了片刻,又抿了一口尝了,确定是掺了东西。谢慈在昏沉中睡去,又从昏沉中醒来。醒来后总算意识到了不对。芙蕖守在他身边,见他睁开?眼睛,摇着剩下的半壶罗浮春,说:“做梦了吗?”谢慈闭了闭眼,不轻不重摁着一侧太阳,开?口时嗓子有?些喑哑:“几个时辰?”芙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晚霞温柔,飞鸟正归巢,她说:“十个时辰。”谢慈缓缓的吐了口气。芙蕖:“迷药的味道?很明显,你品不出异常吗?”谢慈避开?回答,说:“看来你的味觉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芙蕖左手?一壶掺了药的罗浮春,右手?一壶新起的酒,各自品尝了一口,然后说:“很简单,我可?以告诉你该如何?分辨。”谢慈伸手?想拿掉她手?中的酒:“你小心把自己喝蒙了。”芙蕖躲开?,说:“我睡一会儿没?关?系,反正你醒着呢。”谢慈:“你拿我当什么,蠢瓜?即便第一次不懂,尝过便不会有?第二?次,拿来。等?等?……”芙蕖俯身上去,压住了他不见血色的唇,渡过去一口新起的酒,浓郁的酒香炸开?在唇齿间,谢慈又感?到了那?种头晕目眩几乎要昏厥的感?觉。芙蕖的呼吸起伏在他的耳边,笑着说道?:“这是罗浮春。”另一口掺了迷药的酒也紧随之渡到了他口中,顺着喉咙滑入到腹中。芙蕖说:“这是迷药。”谢慈只感?觉到了舌根的麻木,他说:“你这样,我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芙蕖疑惑:“尝不出吗?”谢慈闭上眼睛。通常他露出这种表情是懒得理人的意思。芙蕖抬手?盖在他的额头上,说:“你一定很难受,再睡一会儿吧。”谢慈撇下她趿着鞋子在外?面转悠了一圈,隔着隐隐绰绰的帷帐,芙蕖看不清他在捣鼓什么,但是她听见了熏炉的巨大铜盖摩擦的声音,紧接着,雅致的熏香传进了内室。是熟悉的安神香味道?。芙蕖心里暗啐了一句要命,起身就?要往外?面走,正巧谢慈掀帘进来,迎面单手?揽住了她的腰腹。非常屈辱的,哪怕是这种时候,芙蕖与他在体力上的差距,像是不可?逾越的天堑,她没?有?任何?反抗余地的,在谢慈的肩上摇晃了半个圈,软绵绵靠在他的肩上。芙蕖是被扔下的。好在榻上的床褥柔软,芙蕖没?有?感?受到多?疼,她有?些懵的盯着谢慈。谢慈说:“你最好是休息一会儿,让我安心去办事。”安神香对芙蕖简直是百试百灵。她的身体乃至意志,都无法抵挡住安神香的作用。在入睡前的最后一刻,是身体最痛苦的时分,会感?觉到头痛,像炸开?一样,而她越是抵抗,越是觉得难以忍受,且令人由衷的迫不及待想睡去,借此缓解痛苦。芙蕖眉头拧在一起。今天的痛苦不同于以往。可?能是刚刚尝了几口迷药的缘故。她将自己蜷缩起来,钻进被子里,紧闭双眼。能感?觉到谢慈带着薄茧的指尖在她的眉间上下抚弄,似乎要抹平那?褶皱,但又舍不得花力气,所以尽是徒劳。谢慈伸手?绕着她的肩背部一揽,芙蕖便滚进了他怀中,他的手?一下一下的抚拍着芙蕖的后背,直至感?受那?紊乱的呼吸逐渐步入平稳安定。芙蕖睡过去了。谢慈给她掖了被角,起身退出了帷帐,竹安和吉照见到他离开?,无比自觉的守在屋内。熏炉中只有?半勺的安神香,仅仅燃烧了半个时辰,便熄灭了。其实这一回,安神香的药劲并不强悍,而芙蕖也只昏睡了很短的时间。约莫从黄昏到明月当空时,芙蕖连一个完整的梦都没?来及做,便用残存的意识催促着自己醒来了。明明该昏睡的人不是她,真是过分!芙蕖沉着脸从竹安手?中接过冷茶漱口,再用温热的毛巾擦了脸,披上外?袍,便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徘徊了一下,才确定了方向,往书房走去。更深露重,书房被掩藏在月亮的银雾中。谢慈在别庄的书房布置,要比谢府那?个昏不见光的书房要温暖的多?,至少,外?面从窗户中探进的花草争奇斗艳,昭示着不拘一格的生命。一个娇小的身影赶在芙蕖之前,潜入了书房。门一开?一合,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好在窗户开?着,不用点灯,也能适应这种朦胧的黑暗。凤心背着书房的门站了一会儿,眼睛逐渐适应,能看清屋内的障碍,也能精准的找到那?个她想找的人。谢慈就?倚在窗下的矮榻上,整个人呼吸均匀,像是睡着,没?有?意识,半壶酒倒在手?边,洒出了些许,沾湿了几页刚写的字。凤心喉咙滑动,有?几分紧张的吞咽了一下,攥着手?心,迈上前,一步一步的靠近。他们都说她像一个人。凤心是三个月前被贵人看上,服侍在跟前的。那?是名震天下的明镜司,里面的人都是位高权重,请她裁制衣裳的,是一位极为俊俏的年轻人,他爱笑,也喜欢逗着小姑娘玩。凤心也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只知这活很重要,据说是这位年轻人马上要升官了,所以才要照着身量准备几套新衣裳。凤心第一次带着小姐妹们去给他量尺寸的时候,就?被他用手?指托着下巴,将脸蛋抬得高高的。那?漂亮的令人脸红心跳的年轻人说了句:“有?点像。”她的人生似乎就?是从那?一声“像”里彻底改变了。过了没?几日,她就?被带到了巍峨的宫城外?。是明镜司那?位年轻的官爷将她领进去的。当今圣上召见了她。原本?像她这样的人,终其一辈子,也不可?能有?面圣的福气。可?福气这东西说来就?来了。皇上也说她像。她满头雾水,不解其意,根本?不知道?这个像是什么意思。什么像?像谁?明镜司那?位大人告诉她,像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泼天的荣华富贵在向她招手?了。皇上藏了她在宫中,让她做一些轻快的活计,偶尔绣两方帕子。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成箱的摆在面前。凤心诚惶诚恐的照着皇上的意思,将那?些锦绣华服堆在身上,畏畏缩缩像个偷穿主子衣裳的丫头一样,站在皇上和内监们的面前,任他们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