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才慌里慌张的退下备茶。施婳要比苏秋高聪明一些,也在男女事情上更为敏感。那时候,芙蕖的死扑朔迷离,都快成为京中一桩悬案了,其中少不了谢慈的搅和。堂堂次辅大人,谢侯爷,费了多少心力办了这件事情,还不是为了把她干干净净的摘出去,其中的深意令人不得不多想。芙蕖若是真的折在了太平赌坊里,谢慈与她们可就真正结怨了。但施婳有一点想不通:“一个真正心疼你的人,怎么可能狠的下心把你安置在陷阱中,与豺狼虎豹周旋?那可是说没命就没命的事!”芙蕖抚摸着桌案上堆金砌玉的摆件,道:“心疼我?谁疼我?您是说内阁里的那位爷?他手下养的像我这样的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个个都心疼,疼的过来么?”她说起话来还是那一副温柔凉薄的嗓调。施婳仔细打量着芙蕖。她开着赌坊,养着姑娘,阅人无数,烟花柳巷里的风流韵事痴男怨女绝不算少,每年都有几个傻姑娘将身心献给了那些不靠谱的销金客们,还一副情深不悔的模样,执迷不悟,不撞南墙也不回头。可芙蕖不像。一个女人心里到底装着自己,还是装着男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以往芙蕖下暗场,脸上挂着笑容,但她看那些男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垃圾一样,嫌弃,不屑,敬而远之。同现在一模一样。只是现在稍稍收敛了一些,可能是念及对方的身份,也可能是年念及过往的情分。施婳倒是糊涂了。芙蕖另一只手钳进了掌心。一定要稳住,她告诉自己。她手里牵着谢慈的命脉,要好好将他藏好。施婳撇开心里对这两个人关系的猜测,还有其他更重要事情等着她查明真相。她问道:“他将你安插进太平赌坊里一定有目的,你取走了什么东西给他?”太平赌坊近一个月很不好过。首先是陈王被查,他在北境杀百姓以充军功的案子一出来,像是搅动了湖底的浑水,他以往的肮脏都一股脑的浮上了水面。陈王一党,以兵部尚书为首,斩首的斩首,查办的查办,京中一连十几位官员下马,锒铛入狱,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另还有暗地里不为人知的一些事情,比如说陈王府中抄家抄出了一堆银票和凭据,皆是崔字号的标记。崔字号的地下银庄被端了好几处,所有人现在都在夹着尾巴等风声过去。赌坊的暗场近一个月就没开过张。燕京城里的权贵用手指掰着都能数一圈,背后的推手是谁,一清二楚。谢慈当仁不让的站在风口浪尖,搅弄这一切。施婳问:“你给了他什么?”芙蕖低眉一笑:“当然是他要什么,我给什么了——他想办谁,我就帮他办谁。谁不听话,谁就惨了。”施婳听了心里门清,芙蕖手里捏着多少人的秘密,谢慈手里就掐着多少人的把柄。所有人都是案板上的鱼,生死只在谢慈的一念之间。施婳心里堵得很:“顺者昌,逆者亡,看样子谢大人是决意一条路到黑,至死也不肯回头啊。”世人皆以为他奸臣,弄权,殊不知那只是他借以喘息蛰伏的伪装。但他喜欢权势是真,芙蕖也不能违心将他洗的一干二净。芙蕖一侧脖颈,她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雅致的味道,这原本都是她施婳手把手,花尽了心思教出来的。芙蕖用她那柔和又天真的语调,道:“怎么就是一条路到黑呢,瞧如今这情势,胜败还未可知呢!”她比谢慈更像个得志小人。施婳盯着她的脸,目光沉沉思索。芙蕖:“你一定在想怎么处置我?”施婳缓缓摇头:“不,我在想,谢大人还会不会来接你第二次。”如果会,她要重新审视这个女人在谢慈心中的位置了。丫鬟战战兢兢端了茶上来,是芙蕖过往最喜欢的那种。芙蕖端了茶,说:“恐怕您要失望了。”茶香四溢,施婳盯着白瓷杯里清澈的茶汤,心里压抑的怒气终于憋不住了,长袖狠狠一扫,茶杯碎了一地,丫鬟噤声退到了门边。施婳胸口起伏,芙蕖转头瞥见了她眼下盖不住的纹路。芙蕖拇指摸过茶杯上白雪红梅的纹路,心里可惜,一整套的杯子就这么缺一个了。施婳胸口起伏:“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既然逃了为什么不藏好?你以为谢慈是什么靠谱的倚仗?他自身都难保了他还能顾得上你?”芙蕖望着她:“自身难保?”施婳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唤来人收拾碎茶杯,道:“我最多留你百日,你最好想办法给自己求一条活路吧。”芙蕖回到太平赌坊的消息很快在那些权贵中刮起了一阵风。基本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夜里天色蓦地阴了下来,开始落雨,还是丝毫不影响藕花街上的纸醉金迷。琉璃灯中的浮光遇上雨夜的迷离,更显得光晕醉人。芙蕖推开窗,看见门前窗下到处都是护院,死死的看住了她的门户。太平赌坊的家底还在,护院们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看住一个芙蕖不在话下。芙蕖拉开首饰匣子,从中找出了一只金铃,底下坠着长长的流苏。芙蕖将流苏一剪,取了其中两根绳,撵转拧成了细细的一股,拴着铃铛挂在腕上。衬出了她手腕触目惊心的白,举手投足间又是清脆的叮当作响。芙蕖躺在窗下软塌上,听着外面的雨声,混着湿土和青草的味道,在想苏府里的事。这一趟苏府不算是白走。起码见识了苏秋高的真面目,还得知了其身世。她迫切的想见谢慈,她需要一个人帮她把这些事情串起来。但她又很冷静的想,他不可能来。至少,不应该来。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的软肋,都在等着一个机会将刀刺进他的身体中。如果这把刀是她自己,她宁可自毁。夜里过了子时,楼中渐渐安静下来的时候,施婳打着伞亲自来了,推开门,背对着雨幕,身后的天迹刚好滑过一道闪。芙蕖从榻上爬起来,听到她说:“跟我走,有人要见你。”她问了句:“谁?”施婳不回答她,两个丫鬟上前给芙蕖披上外衣,套上了绣鞋。太平赌坊中的金燕子依旧光彩照人,芙蕖从它面前经过,抬起头,仰望着那双钳着青金石的眼睛,阁楼上的栏杆后,几个花枝招展的姐儿特意出来凑热闹。施婳提着裙子从台阶上走过,衣袖间带起一阵香风,掠过那几个姐儿的鼻尖,头也不回的撂下一句话:“谁要是再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和嘴巴,我烧了她!”一时间,人人自危,噤若寒蝉,碎步挪回了自己的房间里。施婳带着芙蕖来到黑洞洞的楼梯口,一声“掌灯”回旋着送了下去,传上了空洞的回音。紧接着,等了片刻,灯烛顺着石壁,接连蜿蜒的亮起。底下便是所谓暗场了,藏着的都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法。芙蕖踩着台阶,整个人像是沉了下去。侧边靠着石壁,一路通到最下面,有左右岔路口,各一扇黑沉沉的铁门,皆紧闭着。向左是赌场,向右是角场。施婳带着她走向了右手边。这条路,芙蕖从前没走过,嫌太血腥,怕溅一身的血。施婳在门前一站定,扣响了门上的铁环,里面立即有人拉开门,恭敬的让出一条路来。刚一局玩完。铁栅栏围着的角场里,伺候的下人正跪地清洗血迹,一人躺在边上不知生死,叫人拖死狗一样的拖了出去,在地上划过一道暗红黏腻的湿痕。那是输家。还有一人打着赤膊,一身青肿,站在不起眼的边角里,脸上身上的血污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沾的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