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汉人再累再苦都能忍受,再大的灾难都能通过劳动来舒缓,劳动只有劳动才是他们生活中的唯一出路。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了,马家人也只好面对现实,马拴走了,这往后的日子还是要过的,好在马拴的弟弟马柱已经长大成人了,能操起镢头锨,杈连枷等农具像他哥哥那样了。
一到节假日,特别是农忙假,马富贵就带着二儿子马柱先帮巧珍家干活,把巧珍家的农活安端好以后,这才回头干自家的活。
一次,马柱父子在帮巧珍收完豆子后,在装车时,马柱站在车子上装摞,巧珍稳着架子车辕,马富贵用杈将捆好的豆荚一捆一捆撂上车,马柱一捆一捆地摞着踏着,多么熟悉的场景,一种温馨涌上了马富贵的心头。
装好车后,在往回拉豆荚的时候,马柱驾着辕,巧珍拉梢,马富贵在后面掀着。马柱是个新手,装车一下子装得太多,川道里的路又不太好,路随河道,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看着马柱脸上豆大的汗珠,巧珍一阵心酸,又想起了马拴来。
越接近村子,架子车路的坡度也越来越大了,三个人中有一人不使劲车子就不能前进半步,巧珍能感觉车子的负重,要是马拴的话,巧珍会咬紧牙关使劲用力。现在巧珍怕马柱出过了力,损伤了身体,就将稍绳使劲地往路的偏岸拉着,腾开路后。巧珍让马柱停了下来,马柱搊起车辕,走了出来,他嘘嘘嘘长喘着气,接着就用手背揉着眼眶,看着马柱不停地眨着眼,“老二,咋回事?”巧珍问道,马柱用右手背在眼眶上继续揉着,“汗水流到眼里去了,蜇的很。”“别动,让我看!”巧珍说着就从裤兜里掏出叠得四棱四正的花手帕给马柱揩着两眼框里的汗渍,又努着嘴轻轻地吹了几下,这温情融洽的一幕被马富贵看得真真切切。
晚上,帮完巧珍摞好豆荚地,马富贵躺在炕上浑身没有一处感都舒服,但他心里却很惬意。让马富贵心动的是巧珍对马柱竟是这样的遂心如意。
马富贵想着想着,他就将二儿子马柱推出了台面,自从巧珍进了马家,她就对马柱关爱有加,像亲弟弟那样待马柱,给马柱做鞋做衣服,马柱也乐于帮巧珍干活。要是能让二儿子和巧珍搭伙过日子,这不失为一步好棋。
马富贵大脑里这个“私”字一闪念,他全身的细胞都发动了起来,他要用尽心思把这事做好做美。马富贵越想心里越有底气。
连续几天,马富贵难有这么好的心情。他除去在责任田干活以外,就喜欢独居一处,他常去的地方,要么是过去生产队饲养室的破窑里,要么是川道老水渠废弃的水闸上,要么是去县城的路上,这些地方时不时地晃动着马富贵那孤独的身影。
马富贵一懂事就背朝蓝天,脚踩黄土,抡起镢头刨呀挖呀,已经大半辈子过去了。他是个正儿八经的庄稼人,大集体时,生产队的活路,提笼撒种,捉犁扞把,呛扬筛簸,装车摞地,没有他做不了的。责任制实行后,同样的地亩,同样的做务,可就是粮食比别人打得多。现在日子过得活泛多了,谁知这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大儿子马拴因车祸不幸离世,马富贵就好像谁把他的心肝摘掉一样,痛不欲生,一夜之间头发都白得差不多了,办完马拴的后事,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丢魂失魄,整天就像个无头苍蝇,蹇来踅去,不知道要干什么?想干什么?时间一天天过去了,留在马富贵心里的只有悲痛,他能从失去爱子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吗?
马富贵自从马拴走后,他一有时间就帮助巧珍作物庄稼,他一出门干啥事就图个两慢一快,走路慢,说话慢,干活快。他就是这样一个性子,没迟到早泡在责任田里劳作。吆头谷犁地时,他嫌头谷走得慢,他恨不得趴在地上用脑袋犁地,他就是这样的庄稼人啊!但他内心世界的伤心事,他的苦恼,又有谁知道呢?一到晚上,特别是睡不着的时候,他就一个劲地想着马拴,是他害了娃娃,娃娃小学一毕业,班主任老师找到了他马富贵做工作,说是按规定班上必须有一个娃娃不能上中学,这一届班上没有一个“地富反坏右”的孩子,马拴的学习属于中下水平,他如果不愿意,班主任老师可以另找其它家长做工作,而他马富贵却一口答应,他的家庭成分可是贫农啊!马富贵如果死活不答应,那么马拴还能读两年中学,他的出发点就是孩子能识几个字就行了。马拴这个孩子还真是听话,爸爸说不让念就不念了。回家劳动肯舍力,不怕脏,跑起买卖,不管是卖吃食,还是贩菜倒猪娃,干啥成啥。马拴听话老实,为人厚道,这么好个孩子怎么说走就走了。马富贵没有女儿,巧珍贤惠,善解人意,马富贵从内心把巧珍看得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可就可怜他马拴没有这个福分。
马拴的父亲马富贵自从有了让马柱和巧珍搭伙过这个心思以后,他就老朝着这方面想,巧珍的确是个好娃娃,她除没上过学,没有一点可挑剔的。马富贵是想永远把巧珍留在他马家,他一闲下来就一边吸着旱烟锅一边在谋思着,有没有一个万全之策呢?
一天晚上,窑洞宽敞的土炕上,睡不着的马富贵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在盘算着巧珍的未来。一个把巧珍当做女儿的马富贵和一个把巧珍当做儿媳妇的马富贵在进行着心灵深处的对话:一个马富贵说,既然你的儿子已经殁了,我的女儿也就没有必要活守寡。她年纪这么轻,这往后活人的路还长着呢?另一个马富贵说,自古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况且你女儿已经有了马拴的骨肉,完全可以在我马家生活下去!“请你不要太自私!”“难道你不知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巧珍现在可是我马家的人!”……
窑窗外面枣树上的残叶哗啦啦地响着,好像叽唧喳喳在议论窑里的对话。窑里两个马富贵还在围绕着巧珍的守留和改嫁进行着生死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