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说哪个他?”只消聂鼎一个眼神,林阡就明白了过来,挑高细眉,好像发现了什么高级趣味,“原来……是他?”
陶氏面馆之约,吴若初午夜才至。魏荣光径自沉湎在吞吐的青色烟雾中,似已脱离了时间。
吴若初在桌前坐下,见他脸色白得缺血一般,才明白小陈说得没错,他废得几乎脱了形,那么多年的钢铁意志,都已锈迹斑斑。
为了让他们独处,陶阿姨并未现身。吴若初将三件东西摆在桌上,口吻平直无色,“我是来帮你的。”
她拆开了一只文件袋,里面是聂鼎今晚给她的资料,大部分都是有关这次军火交易的,这是她能拿到的全部东西了。
她不知它们在魏荣光手里会派上什么用场,但她没有别的办法了,无论如何,她不能让他成为那只下坠的黑鹰。这一生她劝过他,也怨过他,可现在她只能来成全他。
谁又能料到,她最想拦阻的这场复仇,最终竟是由她一蹴而就。
她还带来了一页写着许多姓名和联系电话的清单,以及一张白金信用卡,前者是她投身寻人之业的几年,在委托人中结识过的若干莫逆之交——他们都曾在她的指路之下,找回了命中错失的至爱,解开了半生痛愧的死结。
这是她手里的一笔人情债,他们无不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过,如果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即使风里来雨里去,他们也不会有一丝犹豫。
清单上打头阵的名字,令魏荣光感到些微眼熟,大约是十多年前统领过南方军政部的一名少官,姓徐。
那张白金信用卡上存着吴若初目前拿得出来的一百多万元,她在事务所薪水尚算不菲,平素的开销也不多,虽寄于豪门之下,攒下的也只有这个数字。卡上尚有百万的信用额度,不知是否填得饱他的胃口。
“我能为你做的,仅止于此。”吴若初就像推动一只赌筹似地,将东西推了过去,“清单上的人,只要你报我的名字,他们会愿意助你一偿宏愿。”
魏荣光没碰它们,“为什么给我这些?”
“因为我受够了,我想要你结束它,你不是还有未竟的大业吗?现在不正是一了百了的时候?你的亲人会在天上拍手称快吗?”
魏荣光似被先前过多的烟给熏辣了眼睛,连正视她都变得非常困难,“你今天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
“你没想到我这么雪中送炭?”吴若初扶颐,仿佛天真地想要取悦他,“你是不是很高兴?”
“你拿回去吧,我不能要你的东西,我自己会想办法。”
“你从我这里拿走的还少吗?你听着,其实我也恨梁忠文,我恨他把你变成了这样!你就当作是我让你去做的,这样可以了吗?”吴若初着力顿了顿,“还是说……你根本对他下不了手?”
“谁说我下不了手?”魏荣光反问得很快。
“既然这样……”吴若初笑得额角生疼,仿佛那把手枪已射击入内,“我们不就达成共识了吗?”
“不管怎么说,你的钱我不能收,我也不缺钱。”魏荣光面上没有半点色彩。
“你买下卞总的股份就是一掷千金,现在徽野正是最需要疏通关节的时候,你敢说你不缺钱?”
“你让我用女人的钱?”
“我已经不是你的女人了,这是我借你的,就像放高利贷一样。”吴若初轻语,那么暴力地撕下了所有温情面纱,“你得到徽野后,可以双倍、十倍、二十倍地还我,虽然我并不想要,但你还是应该还我的……”
魏荣光脑中猎猎风响,一点也听不懂她的话。他探身去触她,却只握失她的一片袖角,“若初,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
“别忘了,你已经做了你的选择……”吴若初伸过一只手停在他胸前,触到了那块冷玉,几经易主,或许真的不如它的质料那般忠贞,“你看,我也做了我的。”
旧城区的夜,黑得好似死亡时闭上的眼幕,两人踏出陶氏面馆,魏荣光用陶阿姨留下的钥匙锁上店门,试了很多次也没找准锁孔,吴若初接过来替他完成。
他说,“这么晚了,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吴若初竟答应了,“好,我住岳皑家。”
魏荣光没有立刻拉开车门请她上车,而是沿着眼前的荒街走出几步,身影如失重一般,“陪我去院子外面再看一眼,好吗?”
当两人重新站在魏家小院前,借着点点路灯,能看见他们昔日的家。那扇残烂的木门已经被人翻新了,漆上了蓝漆,还加了铁栅栏。攀墙而茂的海棠树怕已认不出他们了,一年年过去,唯有它初心不变,矢志不渝。
重院深深,风过细蕊,叶打灰墙,他和她曾在这里度过几多韶光。到如今,院中已换了新的人家,人事皆非,正如旧年的枯枝碎花,合为微尘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