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救愣住了,仰着头看了眼天空,嘆道:&ldo;原来,这里就是天耳被安排的地方
林间吹来一阵风,驱散了黄鼠狼喷出的难闻气味,吹散了空中的乌云。天边隱隱发白,一声鸡鸣过后,暖黄色的朝阳在遥远的天边露出了半个头。范无救一直沉默,就连土地婆拖着落寞的身子离开,他也没有任何动作。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齐宣站到脚踝酸软,正想换个姿势时,范无救收走了绑在她手腕上的捆仙绳。
&ldo;走吧。
传来的声音闷闷的,不知悲喜。
&ldo;我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齐宣忍不住问。
范无救缄默不语,如同没听见一般,一步一步重重地踏在山间野路上。他的裤脚上沾满了成熟后的鬼针草,密密麻麻好似爬满了虫卵。齐宣看得胳膊一痒,凝目四望,发现这山里不仅有鬼针草还有大片的苍耳,稍不注意就会沾人一身。
她悄悄拽下一团苍耳粘成两个桌球那么大的圆球拿在手里丟来丟去。心想着反正身份暴露,地府多半也回不去了。只怕范无救正在想办法悄无声息地抹杀她,以他作为四大鬼差的能力,杀她比踩断一根枯树枝还要简单。
在绝对实力面前,她一切的小手段小聪明都耍不上,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只是,她担任见习鬼差时日不久,修行不够,遭遇此等待遇也属平常。只是,不知那个&lso;天耳&rso;又是为何被灭。
齐宣心里推想这个&lso;天耳&rso;多半就是唐旬之前遇见的野神仙。山野精怪修炼成形,造福一方生灵后得到他们的信仰,此后修行大进,考上正式编制,原本前途应该一片大好。
为何最后落得形神俱灭的下场?
难怪半道上唐旬会有那么多感触,只怕勾起了曾经的回忆。也许,他之所以答应跟齐宣一起送魂也是看中了秦家村距离玉法山很近,想着也许办完正事能去看一眼故友。
只是这位野神仙
究竟遭遇过什么?
本是山间逍遥郎,岁月悠悠弹指长,一日选为天上仙,反倒成鬼任人说短长‐‐齐宣想起之前唐旬轻哼过的小曲,莫不是说野神仙的?短短几句道尽了这位名为&lso;天耳&rso;的山精的一生,谁能知道他身处其中时的酸悲喜泣?
在齐宣心神恍惚间,范无救猛地停住脚步,她再次撞了上去,后退几步摸着额头抱怨道:&ldo;范
你下次要停住的时候能不能事先跟我说一声?
心想着反正也不用继续在他手下做事,也不需要虚与委蛇,故作礼貌。然而,她看见范无救抬起右手,指着前面。探头一看,竟然是秦三儿。
此时太阳已升到半山腰,幸好山中松柏林立,遮住了大半的阳光。一股令人作呕的馥郁异香顺着山风飘来,仿佛用各色野花混杂着鲜肉醃制腐烂后散发出的气味。此时,秦三儿戴着一双白手套,打着一把殷红大伞,脸上泛出诡异的土褐色。
木柄轻转,幽幽晃动的红伞像一朵不会飞的蒲公英。明明没有根须,却被人类握在手心,直到某日被丟弃,彻底化为一堆垃圾。秦三儿抚摸着这柄古朴的老式雨伞,眼中溢满了悲愴。
她一身长衫长裤,领子上的黑纹盘扣也都系得严严实实,浑身只剩下那张脸裸露在外。她的脸很黄,像庙里的神像。其实,她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涂了一层金黄色的油脂,这是奶奶前些日子跟山神求来的好东西,据说可以趋吉避凶。
比劳什子草木灰顶用多了。
草木灰只能隱藏她的身形,让鬼差找不到她。而这香脂油用的是得道之人驾鹤西去后留在人世的肉身分泌出的油脂,加上龙脑、花椒、香枕以及安息香等等香料炼制而成。借着修行之人的灵光碟机退来自底下的阴气,所以他们之前遇见秦三儿时靠近不得。
是护身的好东西。
之前她嫌它顏色太黄,不肯涂在脸上。如今顾不得许多,再不涂,她根本无法出门。
连日来,她比谁都清楚自身的变化。
腿上出现大片青褐色斑块,整个后背青红一片,皮肉翻卷,如同那些燉烂了的猪肉一般,轻轻一撕能掉下来一大块腐朽的皮。
有关那夜的记忆隱隱约约浮现於脑海中,她掉落山崖,一头撞在了青石块上,当场毙命。秦三儿盯着手里那块黑褐色的皮肉,不声不响地将其贴回原处。她将浑身涂满异香扑鼻的香脂油,以遮盖肉体腐烂的恶臭。她找到一块父亲去世时她戴孝用的土布,紧紧裹在身上。她找到一把送骨灰时要打的红纸伞,隔开了自身与太阳。
她今天来找无常鬼,却不是求死。
她要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第43章天生地养是为精(上)
按照辈分,秦三儿算是秦五汉的姑姑。
在他十二岁那年盛夏,被村子里其他小孩攛掇着跳进山中那汪深潭里捞珍珠,最后別说珍珠了,连只河蚌都没瞧见。他憋着气下潜,无意中发现有条奇怪的鱼。
它不过半米多长,身上鳞甲整齐,色泽明亮,金中透着粉,十分漂亮。他心中一喜,不自觉岔了气,呛进去一大口冰凉的潭水。水上虽然炙热难当,可水下温度很低,冻得他小腿抽筋。就这样浑身抽搐着,他无声地挥动双手,慢慢沉进水底。
水面上的光微微亮,他可以看见水里漂浮着许许多多的小球藻,几条近乎透明的小鱼小虾结着对游行,追着小球藻不放。他伸手挥了挥,打散了鱼虾的队伍,轻轻笑了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