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似一切正常的坐下,点起一颗烟。
这是非合规提审,所以刚才进来之前门口的小警员跟他说只有五分钟时间。他撇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忽然有点犹豫他想好的那些话还要不要说,况且用五分钟来给自己十五年的纠结做总结,是不是不太够啊。
他吐出来第一口烟的时候心里有些难过,他想起前些天刘长永牺牲后自己被指嫌疑而被拘留时的情景,关宏峰说我一定会证明你的清白,他挺感动,他也想这么跟关宏峰说,但那人不在。
哎,算了,就这样吧,说出来也就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关宏峰,谁叫你老装大尾巴狼的呢,听不着活该。
“04年,对,04年1月27号,晚上十点多钟。”
周巡慢悠悠的开口,终于扔下了所有包袱,将自己陷入了回忆里。
“我骑着摩托车路过丰庄路东口,大部分的店面都关门了,三三两两的行人也赶着回家过年。我无处可去,穿过路口之后拐了个弯,一个人晃晃悠悠的去了北边的酒吧一条街。我随便拿了十几块钱喝了一杯特别随便的酒,那酒辛辣刺鼻,从端起来到喝完也不见有人来跟我搭讪,我打了个酒嗝之后穿过群魔乱舞的人堆儿打算离开,我记得酒吧门口还有人拉客问要不要住酒店,那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
周巡吐出嘴里的烟的时候有点熏到眼睛,他轻轻眯起来。
“那个时候我刚从警校毕业,毕业成绩还不错,被挑进了咱长丰支队,但参加了工作后很不适应和那些宵小之徒还有无耻之辈打交道,只要有什么事儿只会用武力解决。我的最高纪录是,同一天打伤了流窜作案的强奸犯,强奸犯找来的律师,律师找来的假证人还有西部队的一个探员。”
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挠挠头,是很久没有过的那种带着些青涩的笑容。
“那个时候,我,二十三岁的毛头小子,眼白浑浊,皮肤粗糙,估计还有口臭,除了抽烟喝酒我厌恶一切的事物,包括我自己。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深夜倒在床上不把自己喝的完全没有了意识,我就会觉得这个世界特别让人绝望而想哭。
恰逢其时,作为市局的指定的种子选手,骑着三级运载火箭的关宏峰,你,出现了。你一路平步青云,二十七岁,就和当时的刘长永平级做了长丰的副支队长。而我,因为打人被停了职,刚当上副支队长的刘长永想借此机会把我沉到派出所,或者,干脆把我从警察队伍里开除了。我也抱着打丫一顿脱衣服走人的想法,干脆放开了心,我整天无所事事,俩手插兜在支队门口逛荡,等着劫持同事下班陪我去喝酒。”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温柔的神情把他平日里的棱角遮掩起来。
“那天晚上,你穿着素色的毛衣,带了一条和上衣极其不搭的紫色的围巾,脸上身上都透着利索,头发用发胶梳的倍儿精神,跟身后那些莫名其妙的小流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你那会儿长得也比现在好看,白白瘦瘦的,让我一眼就瞧见你了。
我就想啊,那么干净的一个人怎么上这儿来了,也不知道您跟那干嘛呢,我当时猜,这人肯定是一斯文败类,不可貌相的那种。”
那年的那个青年的样子就在眼前,这让他的嘴角上扬,连眉眼里头都是笑意了。
“那会儿我蠢,整个公安系统都认得的关宏峰的脸还真就我不认得。我单纯的抱着干脆堕落到底的心情傻了吧唧跑过去搭讪你,没想到你还真接着,我给了你一颗烟,带你去了那边附近最便宜的宾馆。
你的技术还真不怎么地,疼死我了。
以至于我后来一段时间每次看到你穿着一身熨烫的平平展展的警服,就像小学课本里写的那种警察一样,就觉得真他妈不真实,还有点儿想笑。”
“直到你那天蹲在某个杀人现场的地上,扭过头来,特别认真的问我的推理意见。
你看我的样子很专注,虽我不敢推测你是不是别有用意,但起码我知道你尊重我,那个时候的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这种感受了。”
周巡低了低头,看见烟灰落在衣服上了,于是抬手掸了掸。
“其实当时我对你这个警衔比我大两级的同龄人,我很是不以为然。我跟你一块的几个案子,你冷静的总是像个机器,你只会客观分析,不说对不对好不好,光讨论有没有用,我告诉你,我顶烦你们这号的。
那天我看你从那么一个恶了吧心的杀人分尸现场回来,居然还能那么理智安静的坐在办公室里头喝茶,我就觉得我对那些装模作样的世界积存了太长时间的怨气一下就爆发了,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