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雨随着他的下坠而飞舞的更加狂暴,满天都是淡粉色,满地都是风吹着草摆动的温柔,红色的长衣在空中旋转,哗啦哗啦扬起一片绯色的光。
嗖——!
一只大手,稳妥妥地接住了他的身子。
尹小匡转过头,大红的袖子在面前拂过,衣袖落下那一瞬间,他看清了接住他那人的脸。
突然就睁大了双眼,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庞倒映在瞳孔中,直插眼底的最深处
画面翻滚,那道被撕开的记忆裂口终是朝着被封印的深渊敞开了下去,铺天盖地的回忆一股脑全部涌入他的脑海中。
【娘亲,你醒醒,你醒醒啊……诺诺再也不淘气了,诺诺一定好好听娘亲的话,再也不偷吃娘亲的红豆糯米糕了,娘……你醒醒,跟诺诺回家好吗!】【这个小孩是从中原卖过来的,在陵安城的流浪区翻出来的。别看脏兮兮,洗干净了可白嫩着呢!月老板不是最喜欢姿色绝美的男娃?一口价三百银两,在下就把他转让给您韶华楼了!】【在下乃醉仙坊尹老板,整个陵安城方圆几十里男色服务若我家称第二,绝无敢坐第一的!何大人今夜不妨来试一试我醉仙坊的妙曼柔情?】……
【齐与晟!求求你了不要再折磨我了!真的很疼!求求了……求求了……】深色夜空之上,玄光绚烂降临。
赵斯被发配到西域,建和十二年二月二十八正式启程离开陵安。二十多年前替学案的冤情以及被杀女尸的身份全部公布于天下,并且记录入刑部罪行档案。
舆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可怕,大概是这些年人们的思想意识渐渐端正,不再像是殷朝时期,为了功名利禄什么都干,落井下石杀红了眼。
大家在了解清楚赵斯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后,抨击年步芷年无庸的站多数,同情赵斯的也大把大把。可不论怎样同情怎样憎恶罪魁祸首,杀人就是杀人,虽说当官的手上有人命是常态,但赵斯这件事曝光后,全天下都知道当朝右丞相沾染了丑闻,丞相这个位置,去掉了被发配西域,也不是坐牢,在那边要是重新起来,放弃仕途下海经商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赵斯临行那天,天气并不太好,二月底三月初陵安城经常容易糟沙尘暴,其实这些年春季尘沙的泛滥已经得到很良好的治理,都是些殷末留下的伤,想想邵承贤何匀铮上位这些年,对大暨推行那些政策真的还算蛮造福国家社会百姓的。
仿佛是从大漠吹来的沙,吹落了赵斯盖在头顶的斗篷帽,几缕没有被束入发冠的青丝在风沙中浮起。赵斯回头看了眼陵安城城墙下红色的大门,眼底还是渗出了一点点留恋。
十二年前,他第一次举着红缨枪,骑在烈马上,随着齐策那一声“杀了梁岸——斩除暴政——”,挥袖砍下那一个个大殷军队将士的头颅,第一次,踏入陵安城。
“赵大人。”押送他去往西域的士兵走上前来,将正在回忆的赵斯拉回现实,“该启程了。”
赵斯回过神来,对那士兵点点头,士兵一直很敬重这位武力高超的右丞相,却没想到自己偶像还有过一段如此悲哀的过往,他终究软了心,希望在去西域的路上能保护的了赵大人的平安。
一行人即将踏上行程,旁边来来往往进出陵安城的人没有任何惊扰,或许有人是认出了这个穿着破烂的沧桑男子就是曾经威名显赫的右丞相,可是如今落魄了,要被发配远地,不打扰,才是最好的告别。
赵斯甩了甩手上的铁锁,对一旁押送的士兵轻声道,“走吧……”
“等等——!”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赵斯的步子瞬间停住,回头,就看到一袭白色衣服的男子策马奔来,在他面前止步。
新上位一年多的尚书令吴越,赵斯并不是很熟,因为他很少回宫,吴越上位后又几乎半步不离陵安城。赵斯见吴越翻身下马,旁边还跟着几名穿着御林军衣服的侍卫。
赵斯有些意外,吴越和他不熟,为什么这人却会来送行?
尚书令对赵斯做了个揖手礼,文邹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没有说过多的客套话,从袖子中摸出一张裱着金色边的卷册,徐徐展开,一丝不苟地将上面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出来,“罪臣赵斯,听旨——!”
赵斯一愣,被吴越带来的御林军一脚踹在膝盖上,直接跪地。
“朕左思右考想,还是认为赵氏在大皇子齐与稷之死一事上罪孽深重——”
“即——撤回赵氏发配西域一令,赐鹤顶红一瓶——自刎陵安城!”
“罪臣赵氏接旨——”
圣旨一出,赵斯的瞳孔瞬间扩大,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吴越将圣旨翻过来,正中对向赵斯的面,让他看清楚上面的文字、纸张上的龙图腾、以及那皇帝玉玺,都是没问题,绝对出自齐策之手!
吴越从袖子中再次摸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瓶,亲自递到赵斯面前,赵斯目光颤抖地望向那瓶子,瓶口是瀚澜白玉雕刻的盖子,这是皇家御用毒药瓶的盖帽!
赵斯颤抖着手接过,实际上他不是没有怀疑这道突如其来断了他的命的圣旨是否是假的,齐策明明是放过了他、给了他一条生路
现在却又……!
吴越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赵斯,这些年他总是能想起十二年前城门被撞破那一刻,赵斯率领着千军万马突破宫城口,他趴在金銮大殿二层的露台栏杆前,望着城池被攻,整座皇宫城一片血染的火海。那时候吴越还不叫吴越,梁悦是当年梁岸在陵安城的破窑子里找到他时,给他这个弟弟亲自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