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三年,隆冬。
夜空,漆黑一片,像砚台内盛载着的浓墨一般,透不出一缕光。雨还在下,瓢泼似的,狠狠的击打着夜幕下的万物。
一栋两层高的小洋楼客厅的窗户中映射出一片橘黄色的亮光,暖暖的,带给这个寒夜一丝慰藉。
小洋楼的客厅里,一位衣着单薄的年轻女子站在壁炉不远处,那样柔弱而无助。橘黄色的火光映照着她那憔悴的脸,一双黑亮的眸子蒙着一层泪光,在火光中一闪一闪的。如果没有火光的映照,她的脸色一定是苍白的。
“太太,你可不可以让我再看看他们?”这句话,她已经思虑过好多遍了,她终于还是决定把它说了出来。她的眼里充满了期待。
在她对面的是一位与她年纪相访的年轻贵妇,也就是她口中所称的太太。她坐在壁炉旁的摇椅上,穿着一件金黄色的绣花缎面小袄,雪白的兔毛领子衬着她年轻而娇媚的脸,更觉富贵粉艳。她的腿上搭着一张白绿相间的横条羊绒毯子,手里摸着个银质的暖手壶。她那刚用牛奶泡过的、如水葱般水嫩的手指上,闪耀着宝石戒指带来的夺目光辉。她轻轻摇着摇椅,露出一丝微笑,显出如珍珠一般白亮的牙齿。
“夜深了,他们已经睡了。何必再去打扰呢?”年轻的太太断然拒绝了她的请求。
她不甘心,鼓起勇气作最后的争取,“我会很轻,很小声的。绝对不会打扰到他们,你就让我再最后看他们一眼,就一眼,好不好?”说着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太太,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眼泪划过她的脸颊,她的额头不停的在地板上碰撞出沉闷的响声。
年轻的太太一惊,对着自己身旁的丫鬟说道:“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夏姑娘起来。”
丫鬟应一声,连忙上前去扶夏晓圆,“夏姑娘,你就起来吧。你身体还很虚弱,千万别这么激动。有什么话,起来再说嘛!”
夏晓圆哪里听得进去,因为她明白今日这一别,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她不能就这样放弃。她继续磕着头,额头上开始露出拳头大小的红晕,那红晕越来越红,越来越明显……
“夏姑娘,你就起来吧,你这又是何必呢?”那丫鬟不忍再看下去,扭过头去,却看到太太年轻却威严的脸,她心里一颤,双手使劲拉住夏晓圆,才止住她不再继续磕下去。“夏姑娘,你就听我一句劝吧!别再磕了,别再让我们做下人的为难。”
夏晓圆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哽咽的说道:“青莲姐,我也不想让你们为难。可是,请你也体谅我现在的心情。”
青莲当然明白夏晓圆的处境,也很同情她。可是,她自己毕竟是个丫鬟,对于很多事,她都无能为力,她只能按照主子的吩咐去做。她试着劝慰的说道,“夏姑娘,你哥哥的事,太太已经答应帮忙了。其他的事,你就随缘吧!”
“随缘?”夏晓圆痴傻的念着这两个字,然后绝望的看向正前方衣着华丽的太太。同样生为女人,为什么命运就差那么多呢?此刻,夏晓圆的头脑里已是一片空白,任由青莲把她扶起。
“凡事想开些吧,夏姑娘。”青莲取下别在衣襟上的丝绢替夏晓圆擦去脸上的泪水。
待夏晓圆冷静一些后,那太太才从摇椅上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她的面色和善,“夏姑娘,你千万不要怪我狠心。我的心情,你也应该明白。”
夏晓圆明白自己的请求已成为一种奢望,所以也不再多言,只呆呆的听着太太的话,内心绝望得如同一滩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