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司一脸不在乎哥哥心情的表情,拿起一度放在小茶碟上的腕表,像刚才一样反过来戴上。
「像这样反着戴,每次看时间就会觉得讶然,仿佛自己打扰到时间的流逝,又仿佛能进入异次元的幻想空间,很有趣喔!你可以试试看。」
很久以后,到了樱花绽放之时,亚利夫都逻深深记得这段漫无边际的奇妙对话,然而,当时因为错过离开的时机,不得已只好随口重提之前乌鸦与学生相似的话题。
「你们说的爱伦坡的〈乌鸦〉是什么?」
「那是日夏先生很有名的译作,『从前一个荒凉的子夜里……』」红司立刻引用诗句说明,「那是一首叙述在某个暴风雨之夜,一名学生想念已故恋人的名诗。正当那名学生『似是浅尝酒香而昏昏欲睡』之际,突然有一只大乌鸦飞入‐‐」
「蓝司又睡着了。真可怜,他一定很累。」
苍司低语,再度打岔,不晓得是否因为不喜欢这个话题,但红司仍不以为意地继续。
「大乌鸦突然飞入,不论学生怎么询问,它只回答:「不再。」到最后,那人终于不耐烦,对它大叫:『快回你的黄泉国度!』但那不祥的凶鸟仍静静停伫在房间的雕像上。」
红司轻闭双眼,背诵起日夏耿之介的译作,深浓睫毛形成长长的阴影,嘴唇鲜红得近乎诡异。
那双眼里,有正在作梦的魔鬼,
流泻在它身上的灯光,将其身影投射在地。
「你听过这首诗吗?」
「好像曾经听过。」亚利夫无奈地回答。
「底下还有喔!」可能因为听力不佳,红司很自得地继续背诵。
而我的灵魂,将会从那笼罩地面的谎言阴影中
不再被拾起……
「不再……这首诗是我的最爱,其中最迷人的地方就是自己绝对逃不出乌鸦的影子,也因为这样,我打算写一部名为〈凶乌的黑影〉的超长篇推理小说……」
直到此时,亚利夫终于发觉,红司很容易在提到大乌鸦的话题时,转而吹捧自己的小说,而且大家似乎都已听到耳朵长茧,就快无法忍受了。其中,首先发难的人是阿蓝。
「不再、不再、不再……吗?」阿蓝趴在参考书上,嘴里说着梦话。
「红司,既然提到推理小说,抱歉,我得泼你冷水了。」苍司露出一抹微妙的笑容,「你的小说永远都是同样内容,以四起密室杀人贯穿全局,对吧?老是在说凶鸟的黑影与密室什么的,我们听的人早就听腻了。藤木田先生应该已经从新潟出发了,你等他来再与他尽情地聊好了。」
说完,苍司便突然站起,大步踩上会发出风琴般声响的楼梯爬上二楼。
10 〈凶乌的黑影〉前篇
阿蓝仍在打盹,红司则露出讶然的神情,舔了舔鲜红的唇,喃喃令人不解的话。
「那家伙怎么搞的,这样不就违反约定了?」说完,红司也不理会一脸困惑的亚利夫,迳自继续道,「当然,〈凶鸟的黑影〉我连一行都还没写,但我非常以其中的诡计自豪,也就是在四间密室发生的四起离奇杀人事件。你知道许尼兹勒的《轮舞》(注:亚瑟&iddot;许尼兹勒,arthurschnitzler1862-1931,为奥地利著名的剧作家、小说家。《轮舞》为许尼兹勒最具代表的剧作之一。在此隐喻为轮番登场之意,后文出现者亦同)吧?就是那种轮舞曲式的杀人事件‐‐舞台背景是某处位在红土丘陵上、可远眺海面的精神病院,蓄留黑色胡髭的院长全副心神都放在栽种新品种花卉上,另外还有a、b、c、d四名病患。个人病房以水泥墙与铁格子隔开,里面空荡荡的,而且还上了锁,然而,a却被b杀害,然后依序是b被c杀害,c被d杀害,最后则是d落入a遇害前所设下的圈套而死,接着就照固有模式进行揭穿『骇人的真相』的大逆转……」
如果是推理小说迷,单听这些叙述应该就会觉得很有趣吧?听着红司兴致勃勃的声音,亚利夫不禁想像,如果是久生在这里,将会演变成何种乱局?对久生而言,红司只是在「冰沼家杀人事件」中登场的一个角色,但若让久生这个女子也在红司的「凶乌的黑影」中出现,情况会如何演变?一想到这里,亚利夫的唇角不自觉地浮现微笑。
红司误以为对方听得入迷,于是说得更起劲。
「……而且只是单纯的小说很无趣,所以我想利用歌舞伎(注:日本传统艺能,融合舞蹈、对白、歌唱、器乐为一体)的形式呈现。狂言(注:此处的狂言是歌舞伎脚本的一种,日文为「通し狂言」。从前观赏歌舞伎属于要花上一整天的休闲活动,所以演出的狂言会分成许多场,以时代物(取材自江户时代以前的故事)与世话物(取材自现实生活的故事)交相混杂,形成复杂的故事。另一种为「みどり狂言」,只挑选很受欢迎的桥段演出)第一场是仿自人偶剧的义太夫小调(注:歌舞伎借用自人形净琉璃(人偶说唱剧)的曲调,通常是由一名三味线奏者与一名歌者坐在舞台旁吟唱伴奏),搭配具有时代感的怪奇传说,中幕的串场是快速换装、一人分饰多角的舞踊剧(注:是歌舞伎作品的一种,以舞蹈为主,故事性很强),第二场的生世话(注:生世话,是前面译注的世话物的一种,生动写实地演绎出江广时代的庶民生活)则是第三起密室事件。说到这个,至今的推理小说总是能贴合时代,但我一直觉得奇怪,因为现今的世局不是比过去要往前许多吗?不过,我也不是说那些贪渎罢工等有如发生在现今的事从后面追上来,而是在创作时,让小说里的日期与现实的日期一致。也就是说,要将刚好发生在第三起事件那天的事,不论什么都行,巧妙地移入小说里,并塑造成密室杀人,然后,照歌舞伎的规矩,结局的大逆转又回到古代,并加上乐器伴奏。这里的曲目当然不是〈凶乌的黑影〉,就像爱伦坡的小说,精神病院的院长当然从一开始就是个疯子,但他不是培育出新品种的花卉吗?所以就转而衔接上花的形状与植物学创始者林奈,而曲目名称就是这个,你觉得呢?」红司拿来阿蓝的笔记本与铅笔,得意洋洋地在上面写下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