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姓徐,我想我们是搞错了。”他起身想离开,去找他婶婶,或者那个乱放风声的人算帐。真是有礼貌的人。姓徐的人都这样吗?刚认识不久的小徐,班上的徐永安,和眼前这位徐先生。丁曼雯不知不觉地就多给了他几分。要是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人都姓徐,那不就安乐祥和、世界太平了?“搞错?应该是不会吧?薛大妈介绍的通常都不会错。”丁曼雯眨着大眼睛,无知又无辜地说。徐忻弘这下子可真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了。他堂堂一位受过高等教育,典型模范师长的教职人员,如今被迫冠上残害国家幼苗的罪名,他还有什么颜面继续教书,又还有什么颜面回台中见他的父母、列祖列宗?徐忻弘呀徐忻弘,你的半世英名将毁在这个美丽而诡异的城市……“有什么问题吗?我是跟我姊姊一起来的。”丁曼雯看着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惹得自己都快憋破肚皮了。“……”徐忻弘觉得自己有一时的生命静止,被一大堆惊讶、惊喜、惊惶、惊愕、惊心、惊服、惊悸、惊骇、惊……惊得不知所措。“姊,过来吧!”在他还没有找回自己失控的神经前,另一股更大的“惊字头”像巨浪般淹没了他。他见过她,他一定见过她!他绝对见过她!他的眼瞪得如铜铃般大,极力思考着,他到底在何时、何地见过她?他的大脑一直发出否定的讯息,而他的末梢神经更是一直驳斥,变成了空前绝后的争执局面。为了不便自己的体内爆发世界大战,他终于想出一个权宜之计,不管真的见过与否,只要他与她保持一定的联系,他一定会想起来的。当下,他摆脱了狼狈的窘状,一派风度翩翩地伸出手来。“请坐。”丁巧莉并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是,她也不否认人对美的事物都有想多看一眼的本能与冲动。就是那一眼,让她深刻感觉到:有一道闪电划过了她的心扉,那股惊艳的震撼差一点让她尖叫出声。再一眼,她注意到两道浓眉下那一对深邃、充满智慧而似曾相识的眼——那是她曾暗恋过的国文老师的眼——她所有的思慕几乎都集中在那一对温和、善意,如子般熠熠生辉的眸子里。“姊,坐这边。”丁曼雯自然看出了姊姊刹那间的失魂——正如她所料,这人就是扑克牌上显示的那个将与她心心相印的人。丁曼雯也很想取消今天的捣蛋计划,姊姊已经二十一岁了,再不快点结交异性,恐怕久而久之,她对恋爱就失去了年少轻狂的感受,或者根本就不知该怎么谈恋爱了。可是俗话说得好: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她既然拿了姊姊的“薪水”,自然就要尽心尽力地完成任务,其他的,只有顺其自然了。希望这位博得她些许好感的徐先生,有超乎常人的耐力和运气。心念及此,丁曼雯边和丁巧莉说话,边故意“非常不小心”地翻倒杯子,水便令人“非常满意”地顺着桌子,流了徐忻弘一身湿。“对不起、对不起。”丁曼雯又是赔罪又是七手八脚地去擦去桌上的水,不擦还好,这一擦,连他的衬衫也湿了。“没关系,没关系。”徐忻弘边擦着裤子上的水渍,边目不转睛地对丁巧莉说:“也不全是教育局的安排,有大部分是我自己请调的。事实上我学的是中国文学,在高中、职教书,只是学以致用罢了。不知道丁小姐如何称呼?”丁巧莉被他看得两颊嫣红,不知不觉地头愈垂愈低。“我是丁巧莉。”徐忻弘还想再多认识她一点,丁曼雯却插话进来了。“当老师的?这么说,很有学问喽?那你知不知道孔子的老婆叫什么名字?刘伯温到底有没有死?景阳岗上的一百零八条好汉叫什么名字?还有红楼梦里的袭人是几岁死的?”丁曼雯连珠炮似的随口问了一大串问题,这对她来说,只是小小的把戏而已。徐忻弘紧皱着眉头,从她所提出来的问题中,他知道她是存心捣蛋,心里面不由得开始祈祷:她最好不要“刚好”是他所要任职的学校里的学生,否则冤家路窄,照这样下去,不是他死便是她亡——虽然他一向不喜欢学生的成绩被当掉。“这些课本上都不会教,联考也不会考,有的尚待考究,有的根本没有结局。如果你愿意的话,替它们写续集,告诉天下人这些答案吧!”徐忻弘很技巧地一言以蔽之,他相信任何人都会满意他的答案。“哦,原来徐先生是卫道人士,只教联考会考的东西,姊,你看清楚喔!”丁曼雯一脸恍然大悟。这是她一贯“置人于死”的陷阱,任何人都破不了她这一招。徐忻弘眼看着自己的形象被误导而束手无策,正又窘又糗,好在他们叫的排餐送来了。牛肉在铁板上煎得僻哩啪啦响,牛肉酱犹如落地的水珠,任意喷溅。他们一边拿纸巾挡着,以免溅到自己,一面又小心翼翼地去翻那颗熟了一半的蛋,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一颗蛋不偏不倚地飞到徐忻弘的头发上,于是他花了一百多块去整理的头发泡汤了。“嘎,我的蛋呢?怎么不见了?”丁曼雯不可置信地东张西望——她的蛋长翅膀飞了。正当徐忻弘愁眉苦脸之际,丁曼雯大喜过望地在他头上找到了那颗蛋,而他的头发上早就和进了蛋黄蛋白。这次丁曼雯没有再万分愧疚地道歉。她好奇不已地看着他说:“是你救了我的蛋,还是你偷了我的蛋?”徐忻弘想尽办法把头上的东西弄干净,当他看见手上那湿湿黏黏的东西,继而想像这些东西在他头上的景象时,他的胃里一阵翻搅,他知道他再不易客为主,反败为胜的话,他将会被这个天生捣蛋的女孩弄得比掉入臭水沟更狼狈、更难堪。正当他极力思考着该如何绝地大反攻时,他突然看见丁曼雯端起剩下的半杯玉米浓汤……他张口结舌,不敢想像将有多恐怖的事降临在他身上。“好了,你的玉米浓汤再不喝就凉了。”丁巧莉阻止着丁曼雯,她猜不到她会把玉米浓汤倒进他的牛排里,还是玉米浓汤会自己从他的领口跑进他的衬衫里……她实在没有勇气再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捉弄了。“噢,对。”丁曼雯听话的喝起玉米浓汤来。她真的是碰到对手了,从来没有人被她整成这样还不夹着尾巴逃的,愈是这样,她就愈想知道他能耗多久。现在可不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如此单纯了,是他激起了她的斗志。丁曼雯兴致勃勃地把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还边煞有其事地和徐忻弘聊天。“其实我姊姊程度很好的,大学联考考上了第二志愿,至少可以读读政大、淡大的,可是,她不想离家太远,便报名中山大学,现在她光靠奖学金,就够付学费。”丁曼雯把费字讲得用力,盘子里被她切得小块小块的牛肉,全悉数飞了出去,立时,他的脸上、白衬衫上,被牛肉所沾的酱汁染糊了一大片。“对不起,我妹妹粗鲁了点,她还小不懂事,你的衣服都脏了,我帮你拿去洗。”丁巧莉一反常态地相当抱歉与热心,还空前绝后地拿白眼去瞪丁曼雯。丁曼雯看着姊姊把胳臂往外弯,对别人数落自己的不是,一时间觉得自己的地位不保、未来堪虑,索性就半赌气半抗议的化暗为明。“我道歉,我粗鲁,”半杯玉米浓汤已经进了徐忻弘的盘子。“我不懂事,”接着是一堆沙拉、调味酱,徐忻或的牛排在他眼前变成了大杂烩。“你可千万别说我没有家教,因为那等于在说我姊姊。”“曼雯,这可是公共场所……”丁巧莉阻止她愈来愈大的声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