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澄凝眸远望,伫立良久。
静寂之中只有碎瓷片发出尖锐的磨人的声音。
待连齐打扫完毕,他才挥手示意连齐歇下,随即便去推文无隅的房门。
房门未开,他又使劲推一把,依然纹丝不动。
他独自空站了会儿,才转身端了烛台走进对面房间。
齐明秀脸埋在衾被,依稀可见肩膀仍在轻颤。
渊澄将烛台放在橱柜上,不关门,也不出声,就站在烛台旁,看着床榻出神若有所思。
许是这份静默太过难熬,最终齐明秀抬起头来望着他,双眼水肿,五分委屈四分无助,还有一分惶惧,他双唇抿紧又将欲哭。
渊澄这时抬脚,走近几步停下,不急不缓地问,“明秀,我送你同心镯之时,你我多大?”
“十三…”齐明秀双腿蜷缩,手放在膝盖,似乎酒气散去,席间的暴戾之气也一并消失。
“你我发生床笫之事是几岁?”
“十六…”
“最初我说的同心镯的寓意,是从匠人口中得知,与你我相互扶持,复国决心正相合,因此我才将它送于你。”
齐明秀眉头深蹙恼怒上头,猛地直起身来,要张口驳斥。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渊澄抬手制止他,眉间凛然威肃,“之所以先讲清楚这点,是因为我希望你明白,不论何时何地,也不论将来如何,唯一值得你关心的只有天下大计,你所承受的苦难,是为齐氏一族的荣耀兴盛。治国安邦,厘奸剔弊,容不得你一丝懈怠,更不允许你意气用事。你必须时刻牢记大齐是如何灭亡,你父皇母后我们的爹娘是为何而死,还有即将到来的流血牺牲又是为了什么,你的一举一动关乎我们所有人的生死,和这些相比,私情远不足道,更不足以让你为此分神忧心。”
齐明秀怔怔相望,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像要捶进骨子里。他低低呢喃着,往昔无数无尽凄冷的黑暗爬上心头,令他浑身发憷,他揪紧衣裾,气息短而促,
“不…”不知不觉又泪满眶,他近乎乞求一般凝望渊澄,“都重要…爹娘重要…你也重要,渊澄,你不可以…不可以…”
渊澄一时于心不忍,坐下床沿,手搭上他肩头安抚,“我并非否认你我的过去,当时之言也是真切。但试想将来,你是一国之君,我是朝下之臣,若还似从前那般无所顾忌,百官如何看待,天下人又将如何议论。手足之情确真,我系大齐之心也不会变,这才是不离不弃。”
齐明秀埋低了脸,鼻音浓重,“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因为他…”
“有没有他,你我终将是君和臣。”
“可是有他不同,他使你甘心舍弃我们多年的情意,你才这般义正辞严。若非因为他,你能如此决然毫无留恋?”
齐明秀含泪的目光,紧锁他眉宇之间,仿佛将他看透般,“家国为重是真,见异思迁亦真!”
渊澄直视不讳,听罢此言释然一笑,“你能明白家国为重,我很高兴。”
齐明秀窸窣下床,在他面前站定,烛光摇曳的眼底氤氲朦胧,倔强又傲气,“你高兴,可你不能不许我伤心。”
齐明秀俯看着眼前这张和悦全无半分愧色的脸,像有万千细针扎进心里,他觉得疼,渐渐攥紧拳,一吸气将手高高扬起,狠厉挥下,仿佛挥泄了他这一年来的日夜牵心,也将他过去十年的欢喜一并断绝,否则如何顷刻间赫然印下艳红如血的五道指印。
一掌之力使得渊澄身子斜倾了下,脸也歪侧一边,口中立时泛起一股腥味,他舔舔嘴唇,手指一抹,果然见血,还挺多,赤赤一束,争先恐后地流向掌心。
再转回头,已然不见齐明秀。
他拿衣袖擦了下嘴角,便不再擦,将口中丝丝溢出的血液悉数吞进肚里。
烛火昏黄,他坐在床榻上久久未动。
齐明秀回了总兵府。
齐玦竟未歇下,听见动静便走出房,见是明秀,显然吃了一惊。
齐明秀猛灌几杯凉茶,重重坐下,用力揉搓干涩的眼睛。
齐玦默默立一旁审视他,踌躇该怎么开口。
齐明秀气息渐渐平顺,脸上仍有愠色,瞥一眼齐玦,“想说什么就说。”
齐玦见他双眼红肿,心下不忍,却听他语气强硬,便将心一横,“今晚席间你不该如此无礼。”
齐明秀冷哼道,“你对他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就把错怪我身上,不觉得有失偏颇吗。”
“你今日的种种表现,何需明说,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齐玦话说得有点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