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飞鸾,谢谢你送我这份礼物,谢谢你手持鞭子,在我还狠不下心割断一切的时候,及时将我从歧途驱离。
这场手术持续了四个钟头,期间,程修一直抱着铃兰在家属区等待。
下午两点半,何岸被推出了手术室。
他的精神状态瞧着不错,颈后的创口仅有两厘米,缝合细致,粗粗一看还真像红笔画上去的,再用头发一遮,找不出半点儿手术痕迹。等麻药退去,何岸喝了一碗粥,吃了半个鲜橙,还抱着铃兰玩闹了一会儿。铃兰像只小奶猫,左嗅嗅,右闻闻,努力呼吸着何岸身上残存的一丁点儿铃兰香,疑惑地蹙起了小眉毛。
但是当天半夜,何岸突然按响了呼叫铃。
他开始呕吐,身体严重畏寒,裹着被褥不断发抖,空调开到三十度也不管用,寒意似乎是直接从血液和骨髓里渗出来的。凌晨六点,他开始感到头疼,畏光、畏声,连穿透窗缝的一丝曦光和一声鸟啼也能刺得他哀叫。程修只好拉拢窗帘,让病房保持绝对的黑暗与静谧。
他接连几日吃不下一粒米,喝不进一口水,营养液一瓶又一瓶从静脉滴注进去,勉强维持着身体运转。他甚至不能翻身,因为再微小的动作都会引发剧烈的头疼。
性腺置换手术,最痛苦的不是手术过程,而是术后这一段漫长的信息素紊乱期。
陌生的Omega3型信息素占据了每一滴血液,对原生的铃兰气息展开绞杀,气势凶悍,所有器官都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何岸的身体是一座沦陷的城池,遍地杀戮与战火,体温不受控制地烧到了四十度,味觉、嗅觉一度丧失。有那么几天,他甚至觉得自己和整个世界切断了联系,灵魂蜷缩在灼热的身体内部,陷入了无休止的缠斗,过去那个熟悉的自己被一寸寸蚕食,又被一寸寸重新铸造。
一周后,替代信息素趋于稳定,状况才稍有好转。
他瘦了很多,神情倦怠,对程修说想见铃兰,程修便把孩子抱来给他。可铃兰一见他就哇哇大哭,死活不肯被他抱。
幼小的孩子还不认得父亲的眉眼,全凭味道识人,何岸换了新的信息素,铃兰自然当他是陌生人,吓得哭嗝连连,温热的泪水鼻涕糊了一脸。何岸越哄她,她哭得越急,想与从前一样喂她喝奶,铃兰却紧抿小嘴,碰也不稀罕碰,宁可捧着冰凉的空奶瓶干吸。
前些天信息素最紊乱的时候,何岸痛苦不堪,却也硬撑着没掉一滴泪,此时面对认生的铃兰,反倒急红了眼睛。
主刀医生听闻情况,交给了他一只深红色的玻璃香水瓶。
是原生信息素的萃取液。
准备手术时,主刀医生研究过何岸的资料,发现他刚生完孩子,更换信息素也许会影响亲子关系,便从原生性腺里提取了一毫升高浓度信息素,加入生理盐水稀释,以备不时之需。正是靠着这样一瓶小小的、还不足30毫升的稀释液,何岸每天往身上喷一点,才艰难地完成过渡,让铃兰熟悉了自己的新味道。
病愈出院那天,程修大包小包,提了四个旅行箱来接何岸——他们的下一站不是家,而是渊江机场。
按照协议,何岸只有一次躲藏的机会。被郑飞鸾找到了,就必须搬离渊江。
原先的那个家,他已经不能回去了。
至于程修,他在铃兰出生的次日就丢了工作,成了一位光荣的无业游民。作为被久盛老板亲自开除的助理,他自知难以在渊江生存,索性也买了一张飞往南方落昙山的机票,陪何岸与铃兰一起滚蛋。
何岸穿着呢绒大衣,戴着毛茸茸的围脖走出医院大门,铃兰在他怀中安睡,小脸蛋红扑扑的,像只熟透的毛桃子。
春节刚过去不久,街道的主色调仍是一片火红。情人节悄悄近了,娇艳的玫瑰开始装饰店铺,盛放的蔷薇花篮挂上了木头架子。底下行人摩肩接踵,气氛格外热闹。
何岸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表情有些错愕。
程修问他:“怎么了?”
“我……”
何岸欲言又止。
他好像……嗅到了爱情的味道。
香甜的、苦涩的、激烈的、温婉的……各种信息素气味夹裹着浓郁的爱意在周围流淌,如同置身于一家面包烘培店,刚出炉的糕点香气迷人,仔细一闻,还分辨得出焦糖、芝士、牛奶与草莓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