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王将的音乐能产生类似的效果,只不过他呈现的幻觉并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东西,而是一座地狱?”恺撒说。“是的,印第安人也会在服用了裸盖菇之后一边听着音乐一边享受幻觉,音乐对于幻觉的发生也有引导的效果。他们会吹奏用鲸鱼脊骨制造的鼻笛,外人听起来很阴森,就像王将用梆子演奏的音乐。”楚子航说,“但印第安人制造幻觉主要还是依靠蘑菇,仅用音乐就能制造出那么强烈的幻觉,从科学的角度是无法解释的。”“没法解释的事情多了,我们还没法解释他怎么杀不死。”恺撒说,“他表现得越来越像个鬼魂,而号称世界上最了解他的那个人已经被吓得神经失常了。”“不能等下去了,风间琉璃必须告诉我们一些什么,他现在提供的每条信息都对我们有帮助,”楚子航说,“即使会对他造成精神伤害我们也得试试。很显然王将在一步步地接近成功,迄今为止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计算中。”“我只是疑惑他能告诉我们多少,他现在的表现就像一具被操纵的木偶。”恺撒有些犯难。“主席!我也同意会长的意见!”芬格尔上前建言,“舍小我为大我,这是我们每个人都应有的觉悟!精神伤害算屁,又不是让他去死,可要是解决不了那个王将,多少人的命都保不住?这是他为社会的大多数付出的时候!他要是不肯说,我们就把他吊起来打!”如果不是最后一句话,这番话他说得义正词严,甚至有点剑眉星目的意思。恺撒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流露出欣慰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膀:“芬格尔部长,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决定采纳你的意见!”“主席你看我就说我是有用的人。”芬格尔连连点头。“那么作为我们中最优秀的新闻工作者,这个伟大的任务就落在你的肩膀上了!无论是给他做心理辅导还是把他吊起来打,都把王将的情报从他嘴里套出来。”恺撒打开房门把芬格尔推了进去,“我们先去吃个早饭,希望回来就能听到你的好消息。”门一开,一股淡淡的芳香从屋里飘了出来,那是手工烤制的日本烟草在银质的烟袋中缓慢地燃烧。风间琉璃并未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死人般躺在床上,他坐在被子里抽烟,眼神迷蒙地看着窗外的阳光,无悲无喜,神色漠然。他活过来了,但是再没有猛鬼众“龙王”的威仪和歌舞伎名家“风间琉璃”的诡艳,如果不是那支银色的烟袋,他看起来就像是十五六岁的高中生,那个平凡的山中少年。他的名字是源稚女。四个人围坐在风间琉璃的床边,风间琉璃默默地望着窗外。既然风间琉璃醒过来了,那么他随时可能开口说话,芬格尔的转述未必可靠,恺撒觉得自己应该留下来亲耳听一听。沉默已经持续了五分钟之久,楚子航看看恺撒,恺撒看看路明非,路明非故作目不斜视没看到恺撒使的眼色。风间琉璃身上带着一种令人不忍打破的平静,他的眉目淡淡,轮廓也淡淡,那么平凡,但又那么平静祥和,阳光在他脸上呈现出少年人才有的光影。恺撒踢了芬格尔一脚,意思是说有用的人你不是说好了要承担光荣的任务么?现在上吧!芬格尔看起来也有点紧张,他清了清嗓子,酝酿了一下开场白:“你有权保持沉默……”路明非心说老大啊,你怎么能相信一个废柴关于“我如今已经是有用的人了”的表达呢?他努力向你表达这一点,恰恰说明他还是个废柴啊!风间琉璃轻轻地吐出一口烟雾,面目淹没在青烟中:“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们的,但拜托诸位不要着急问我,让我慢慢地想明白,这样会说得更清楚些。”他的声音很清晰,气息也很通畅,可那个弱弱的调子让人心里不由地一寒。他不再是风间琉璃了,他变回了源稚女,源稚女是不足以成为他们的伙伴的。王将摧毁了他的信心,等于杀死了半个他。“我现在的样子让你们很吃惊吧?其实这就是我原本的样子。你们每次看见我,我都多多少少化了妆,只不过有些化妆术高超到看不出来的地步。”源稚女想了很久很久才开腔,“我和哥哥的眉眼相似,但是没有哥哥长得好看,只有化妆之后我才像他。小的时候我一直想我要是能跟哥哥一样就好了,哥哥是那么完美的人,却有我这么个不起眼的弟弟,大家也许会怀疑我是不是他亲弟弟。我们两个从记事起就无父无母,也没有人能证明我真的是他弟弟。有几次别人说我们长得不像,我还躲起来哭过……我小时候的性格就是这么弱的。“我们俩在山里长大,那个镇子上只有一所中学,学校里的每个女孩都暗恋哥哥,至少我一直都相信。他是剑道部的主将,又是篮球社的主力,女孩们喜欢看他在夕阳下挥汗如雨地练剑,他那么专注,那么用力,好像就算有堵墙在他面前,他也会把那堵墙劈开。所以就算他那么冷,连看都不看那些女孩,女孩们却日复一日地偷偷看他。你们也许觉得我的血统胜于哥哥,所以我就比他强,其实你们错了,哥哥的强不在血统,是在他的心。他是那种一旦决定了就会勇往直前的男人,他那样的男人一定能成就大事。比如他决定了要做正义的朋友,就一生都是正义的朋友。”路明非瞥了一眼楚子航,心说师兄这就是你的日本翻版啊。恺撒挑了挑眉,直到此时他才终于相信源稚女对哥哥的感情,无论他是多么好的演员,能在舞台上幻化出千般人物,可唯有真正爱一个人你才能把那人说的那么美好,美好到听众都为他动容的地步。“哥哥说他一定要努力,因为我们没有父母,只有努力,我们才不会被人看不起。他说他要考东大,有一天带我去东京。我只恨我是个没用的弟弟,我考不上东大,我也帮不了哥哥,哥哥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我和他能有尊严。我真想像哥哥那样,是个坚定的男人,这样我站在他身边,才能算作他的弟弟。可我也有点妒忌哥哥,为什么同是兄弟,他那么好,我却这么弱,被人说女孩子气。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胜过哥哥,我就想能够分一点哥哥的光辉,比他稍微差那么一点就好了。“后来橘政宗来到山里,他说我和哥哥的血统都很优秀,他要把我们中的一个人带去东京培养,另一个人留在山里,如果前一个人被害了,后一个就是替补。他说我们永远不能告诉外界有两个源家的孩子,源家也不需要两个家主。理所当然的,哥哥被作为未来的家主带走了,我被留下了,我是他的影子。我一辈子都是他的影子,面目模糊不清。所以有时候我也是恨他的。“就在那时我遇到了王将,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就是个戴着能剧面具的男人。我从小就喜欢能剧和歌舞伎,对这个戴着能剧面具的男人很好奇,但王将其实并不会表演能剧,他只是太懂人心了。他从点拨我的表演开始,跟我渐渐地熟了起来,他永远都是一个人跟我见面,并且要求我不要告诉哥哥和其他人。我没有告诉哥哥,因为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是哥哥的,但王将是我一个人的老师,他是只属于我的。王将说他看好我的潜力,他说我比哥哥强。“那段时间我像是生活在虚幻中,每天夜里王将都在山里等我,我们在山中小路上漫步,直到月上中天,在星空下他跟我讲解歌舞伎中的人物,他给我饮用一种烈酒,这种酒能让我的身体温暖起来,跟他在山中彻夜漫步也不疲倦。忽然有一天我察觉到有女孩羞涩地对我笑,那种表情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起初是欣喜,觉得我可以学会这种表情,可当我在镜子里不断练习那种羞涩的笑容时,我才明白她为什么对我那样笑……因为我变得漂亮了,整个人像是焕发了光彩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