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辞点点头,一手掩唇轻轻打了个呵欠。薛铖见状立即收起那张纸,温声道:“天也晚了,早些睡吧。”然而他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有丝毫准备离开的样子。溯辞看着他眨眨眼,问:“将军你呢?”薛铖按上她肩,推着她往床榻走去,道:“今晚我陪着你,安心睡吧。”白天就敢派出杀手明目张胆劫人,保不齐晚上不敢夜闯王府,在黎桑离开之前,还是亲自守着更妥帖些。烛灯熄灭,溯辞脱了外袍钻进被窝,手还抓着薛铖的手腕就要把他往床上带。薛铖半跪在床沿,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别闹。”“你的腿上还有伤呢。”溯辞倾身上来抓住了他的衣襟,说:“今天又淋了雨,在外头睡万一着凉了怎么办?”薛铖还欲推拒,然而在溯辞的坚持之下还是点了头,任由她三下五除脱了自己的外袍,一同缩进被子。溯辞贴在他怀里蹭了蹭,嘟哝道:“有温香软玉不抱满怀,还要去睡外间,将军你在想什么呢。”薛铖在她腰间捏了捏,脸上微微一热,道:“胡说什么。”溯辞嘟起嘴,毫不客气地戳了回去,说:“这就不想抱我了呀?”“想。”薛铖低笑着搂紧她,温声道:“快睡吧。”溯辞抓着他的前襟偎在他怀中,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二人相拥而眠,一夜无梦。翌日。早朝时,有关薛铖的弹劾如同雨后新笋般一股脑地冒了出来,说来说去无非也就是薛铖失职导致出了这么大的事险些搅黄了魏晋盟约、难堪重任必须严惩之类的话。沈丛言十分不忿,替薛铖辩驳了几句,也很快也被怒斥声压了下去。龙椅上的承光帝揉着额头,静静看着底下一帮大臣吵得不可开交,末了一句再议将此事揭过,十分疲累地退朝离开。朝臣对此议论纷纷,有人私下说陛下最近身子似乎不大好有些力不从心,也有人说莫非之前的传言属实、陛下还对东陵王府有所期待所以才对薛铖如此宽宥。但无论是□□还是瑞王党,此刻似乎都打成了一致的共识——得先把这个军功赫赫又身份微妙的东陵王世子拉下来再说!正当这些人忙不迭地写折子弹劾薛铖之时,一封请辞的折子已悄然送到了承光帝的书案上,正是薛铖递上来的。折子内容言辞恳切,正借用了朝臣弹劾的话语,言说愧对陛下信任,差点酿出大祸,难当此任,故而自请辞去左骁卫上将军一职,同时请求下放西南前去平定匪患、磨练心性。这条消息很快如插了翅膀一般传遍朝野,惊得所有人齐齐噤声。那些忙着弹劾薛铖的大臣个个傻了眼,有些难以置信地将这消息翻来覆去嚼了好几遍,生怕是传错了话。待确认薛铖真的请辞之后,他们更懵了。前一刻还摩拳擦掌准备给对手一记重拳,没想到这一拳刚砸出一半,对面的钢板顷刻间变成了棉花。虽说正应了他们所愿,但这种滋味竟有些说不出的憋屈。而那些为薛铖辩驳的人得知后更是扼腕叹息,然而事已成定局,除了骂一句世道不公外,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可以力挽狂澜的计策。承光帝盯着这请辞的折子目光也十分微妙,很快召了数位重臣入宫探讨此事。然而这些人大半都是早朝上弹劾过薛铖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摸不着头脑,若顺着说吧,显得太落井下石,若说一两句好话,又与先前的态度对不上,况且他们本就不想薛铖继续留在京师。这次召见,异常沉默而难捱。最后还是御史大夫季明博慢悠悠说了句话:“陛下,如今魏晋盟约已成,北方的战祸自然随之平定。但西南一带的匪患素来是朝廷心头之患,先前是抽不出得力的人手治理,现在薛将军主动请缨,何不顺水推舟?”“季爱卿的意思是同意薛铖请辞,让他去南方?”承光帝挑眉问。“北魏使团遇刺,京城连发两起命案,若说左骁卫一点过失也无,恐怕难以服众。”季明博拱手道:“但此案也是薛将军急智,得以迅速破解、捉拿首犯,也算将功抵过。”“既然功过相抵,再调配西南有些欠妥。”右相皱眉道。“非也。”季明博摇头道:“薛将军沙场悍将,朝中若说谁最适合西南平乱,非他莫属。若陛下觉得调配西南对薛将军不公,大可保留左骁卫上将军一职,若他能平乱归来,官复原职,如此不仅可平悠悠众口,薛将军这左骁卫上将军的位子更是实至名归、无人置喙。”这番话暗中带刺,孟乾听了面色一沉,冷声道:“季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薛将军职位乃陛下钦定,何人不满?”“咦?”季明博奇道:“先前各位大人不是口口声声说薛将军难堪此任么?”“那是薛铖辜负陛下信任!”孟乾怒道:“他若有真才实学,何至出此打乱!”“陛下。”季明博立即向承光帝躬身道:“留职调配西南,恰能检验薛将军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若能平定匪患归来,臣以为将左骁卫交给薛将军必为众望所归。”他这一轮话说圆了回去,待孟乾等人发觉不妥之时,承光帝已点头将此事敲定。孟乾一肚子话卡在嗓子眼,憋得面色一阵青白。留职调配西南?开什么玩笑!这一半的禁军好不容易从丰将军手里抠了出来,又把薛铖赶了下去,正是让自己人上位的好机会!结果被季明博三言两句弄出留职一说,这滔天权柄就重新勾回了薛铖的指头尖,让人如何咽的下着口气!可惜季明博一早看出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离开御书房后还满面笑容地对孟乾道:“恭喜左相大人得偿所愿,把薛将军赶出京城了。”末了拂衣离去,留孟乾一人气得内伤。而薛铖这边利索地将左骁卫府的事宜收尾完毕,只等上头旨意下来。正在屋里歇息,就听见外头有人叩门入屋禀告:“将军,外头有个姑娘,说是受东陵王妃之命,前来给将军送东西的。”薛铖闻言挑眉,只道:“让她来吧。”不出片刻,果然看见溯辞拎着食盒迈进了屋。“这回学聪明了,会借王府的名头了。”待她关上门,薛铖笑道。“以前不是借不成么。”溯辞吐了吐舌头,把食盒往桌上一放,三两步上前直接坐到了薛铖怀里,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质问道:“早上居然悄悄一个人走了,也不叫我一声。”“见你睡得太沉就没吵你。”薛铖自然地环住她的腰,问:“给我送什么来了?”“把我自己送来了还不够呀?”溯辞歪头瞧他。“我若说不够呢?”“唔。”溯辞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只小香囊,道:“那就只能再加上这个咯。”“这是?”薛铖拿过香囊,拆开一看,只见里头裹着一缕乌黑的发丝,顿时惊喜地看向溯辞。“你们这儿的人不是讲究这个么。”溯辞笑眯眯地说:“我也给你做了一个,就当是你去西南的护身符。”薛铖将香囊攥在手心,低声道:“我们讲求的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那是不是该把你的也绑进去?”溯辞捏着下巴问。“嗯,若……诶你又拆我发冠做什么?”“剪一绺呀,你的剑呢,快借我用用!”“嘶……少点,这一剑下去得秃咯!”“没事没事,我一会给你梳好,保管谁都看不出来。”最后薛铖摸着鬓角一缕怎么梳都梳不上去的鬓发,看着溯辞笑得牙不见眼的模样,恶狠狠地把她摁在怀里好好揉搓了一番。线索在这场绵绵秋雨的尾声中,北魏使团的车驾缓缓驶离京城。相比来时的张扬跋扈,去时低调了许多,尤其车队中那一尊漆木棺椁在秋雨的洗刷中更填一分凄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