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正雄像是被火烫着一样,颤抖着想要抽出身子,江宛音却牢牢地箍住他,将脸贴他胸上,一股难以名说的细浪升腾起来,罗正雄仿佛被拉入了梦境。
好久,江宛音才松开他:&ldo;正雄哥,你瘦了。&rdo;
这声音,哗地让罗正雄回到了从前,回到了旺水那个留下太多记忆的深宅大院里。他有片刻的恍惚,内心里甚至泛上一层热乎乎的浪,不自禁的,就想伸出手,将娇小可人的江宛音揽入怀中。关键时刻,另一个影子哗地跳出来,很真实地横在眼前,他一把推开江宛音:&ldo;不行,你不能去特二团!&rdo;
&ldo;为啥不能,我做梦都想着跟你在一起。&rdo;江宛音并没觉察到罗正雄的变化,她的脸上溢满了见到罗正雄后的幸福。
&ldo;不为啥,反正你不能去。&rdo;罗正雄垂下目光,有点不敢正视江宛音。这时候他才明白,师长刘振海为啥把他特意叫来,这事儿果真棘手啊。
&ldo;我不管,我就要去!&rdo;江宛音突然抬高了声音,脸上的桃红瞬间褪去,看来那些传言没错,罗正雄并不想见到她。
&ldo;我不同意!&rdo;罗正雄慌了,情绪败坏地坐回到椅子上。
江宛音抑制住内心的不快,问:&ldo;是不是那个万月,听说你有人了?&rdo;
&ldo;……&rdo;
一向行事果决说话从不拖泥带水的罗正雄,在这个下午,遇到了挑战,面对一脸纯情和无辜的江宛音,突然不知该做何解释。事后他才知道,关于他跟万月的传闻,年小的江宛音早就听到,正是冲这点,她才在父亲的支持下,从旺水跑到了部队。令罗正雄惊讶的是,早在去年冬天,江宛音就已穿上军装,为了不让他分心,先在军区后勤部过度了一阵,为进特二团,才调到二师,在二师最为严格的特种兵培训营接受了三个月的魔鬼训练,日前各项考核都已过关。
&ldo;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rdo;师长刘振海沉沉地说。
罗正雄真正无言了。
不管罗正雄有多少个不愿意,最后还是乖乖地领着江宛音,上路了。骑在马上,罗正雄心事重重,好像小媳妇受了委屈,有说不出的苦楚。江宛音却一点不在乎,她就一个目的,到正雄哥身边,看看他的特二团到底啥样子。至于那个万月,她才懒得烦心,她江宛音才是罗正雄未过门的媳妇,走到哪,她都敢承认,而且别人也必须得这么承认,按爹的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也不能抵赖,而且也抵赖不掉!
嘻嘻,看着罗正雄生闷气的样子,江宛音偷着笑了,这下好了,只要到了特二团,就由不得你了,看你还敢跟那个万月眉来眼去!况且,我还有爹和刘师长撑腰哩!
看见江宛音,万月目光很复杂的动了一下。那天罗正雄突然去师部,她便猜想江宛音可能要来。在医院被隔离起来的那些日子,万月无意中从值勤兵口里听到江宛音参军的事,说不清为什么,当下她便想,她是为罗正雄到部队来的。这事一直搁心里,跟谁也没说,没法说。夜深人静睡不着觉时,她便拿这事儿折磨自己,那种折磨,真是疼人啊……
罗正雄是江宛音的,谁也抢不走,这一点,万月深信不疑。这种深信几乎没有理由,而且也不需要理由,就跟自己不属于任何人一样,同样没有理由。但,她的心,还是为这事难受,有时,难受得要死。不能否认她喜欢他,罗正雄给她的那些眼神,她都能读懂,不但懂,还能做出回应。不过不是当面,而是在夜深人静、独自呆在月下的时候。有什么比一个男人闯进心扉更令女人心情难静的呢,又有什么比爱情的降临更令人心血沸腾?没有,想遍这世上所有事,独独只有爱情,爱情真是美啊。万月不认为自己只是喜欢罗正雄,她认定是爱情,爱情早在红海子时就降临了,那是一个黄昏,或者,是在一次蒙蒙的月光下,反正很美,很有感觉。只是,她不敢接受,不敢承认,真的不敢。爱情对她来说,更是一件奢侈品。
现在,万月就越发不敢了。
难道仅仅是因为江宛音?不!万月眼里,这个长得跟她有点相似,略略矮她一点瘦她一点也比她清纯一点的小城女孩并不构成障碍,如果自己执意要越过,江宛音是阻拦不住的,罗正雄也阻拦不了,包括那个固执而又老谋深算的学究老头江默涵,还有师长刘振雄,都不是力量。但她就是不能越过,而且必须要拉开距离。不为别的,是她自己。
万月现在不得不承认,是她的身世害了她。
她的确是国民党特务!
万月的心蓦地疼起来!一想这点,她的心就痛得要烂,要出血,而且出了不止一次,每次都是鲜血汩汩,要把她彻底淹没。好在一切既将过去,新的生活也将开始,她总算能偶尔地露一下笑容了。
万月的记忆里,那段不幸从十一岁时开始……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重庆的天那一年把从未有过的冷寒泼下来,大地冻得发颤。万月跟母亲谢雨亭缩在山城一幢不太温暖的旧居里,这是母亲谢雨亭的房子,跟父亲万海波没有关系。母亲跟父亲吵架了,吵得很凶,是为了一个叫紫娟的女人。身为四姨太的母亲自嫁入万家,便不容许父亲再在外面碰别的女人,跟其他几房太太表现得亲热点也不行。可这无疑于痴人说梦,她哪里管得住花心惯了的父亲!父亲像个情种,走到哪儿都能把爱情的火苗点燃,那些如蜂蝶般在交际场上狂飞乱舞的妖冶的女人们,更是能投父亲所好,极短的时间内就能跟貌似正统的父亲热火得如胶似膝,比新婚燕尔的夫妇还要缠绵。母亲谢雨亭当然不能忍受,尤其这一次父亲喜欢上的,是重庆社交界臭名昭著的交际花紫娟。这个二十来岁的女人刚刚被一个叫本田什么郞的小日本给轰出来,听说是在小日本的房间里跟翻译官也就是被重庆人骂做汉jian的一个白脸男人偷情,让小日本给撞上了,差点惹出杀身之祸。为了保住社交界的地位,也为了给自己受挫后的心灵找点抚慰,她将秋波抛给了不闻世事的万海波。父亲万海波也许是让母亲谢雨亭约束急了,一逃出来便有点饥不择食。当然这都是母亲谢雨亭的说法,一面之辞也说不定,年幼的万月并不懂大人们之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只是觉得从父亲宽畅漂亮的小洋楼里逃出来是这个冬天最大的损失。为此她尝试着劝说母亲,想搬回父亲身边去。
&ldo;不去,让他跟那个小妖精鬼混去!&rdo;谢雨亭恨恨道。
&ldo;那小万月岂不是没有爸爸了?&rdo;万月尽量装出一幅乖女儿的嘴脸,小嘴巴灵巧地说。
&ldo;你本来就没有爸爸!&rdo;谢雨亭大概是被丈夫的混蛋行为气疯,想也没想便道出这么一句。
小万月一怔,很快,她的脸绿了,又变黄,变黑,最后,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谢雨亭顿觉失言,但再想挽回,就很难了。
因为在不少场合,十一岁的万月已听到风言风语,大家先是围绕着她的脸盘说事,后来又说到她的身材。十一岁的万月已显出跟同龄女孩迥然不同的身材,尤其一对胸,小小年纪,已很有些咄咄逼人,如果不是每次出门前谢雨亭都要特意拿一块布带帮她束起来,怕是身材不凡的谢雨亭,都要让她给比下去。尽管如此,那些眼尖的女人们还是一眼就能从她身上看到跟万家人的不同。关于她是谢雨亭的私生女这一说法便在某个圈子里以女人间的私房话这一传统而有效的方式迅速传播开来。这个寒冷的空气里带点凄凉味儿的冬日的夜晚,谢雨亭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一下让万月激动,传言没错,不是那些烂女人在嚼舌头,怕是事实原本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