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恩望向怀迪。怀迪耸耸肩。 &ldo;不,&rdo;吉米说道,&ldo;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没疯。我头脑清醒得很。&rdo; &ldo;我知道,吉米。&rdo;
&ldo;我只是说,我们的生命里有很多线,很多相互交叉牵连的线。你牵一发便要动全身。比方说吧,如果那天达拉斯下了雨,肯尼迪因而取消了乘敞篷车游行的计划。或者斯大林当初就留在神学院里了。再或者,就说你和我吧,西恩,就说你和我当初都跟大卫&iddot;波以尔一起上了那辆车。&rdo;
&ldo;车?&rdo;怀迪说道,&ldo;什么车?&rdo; 西恩对他举起一只手,暂时堵住了他的问题,然后对着吉米说道:&ldo;我听得有点糊涂了。&rdo;
&ldo;是吗?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当初我们也进了那辆车,现在恐怕就不是这个模样了。你知道我的前妻玛丽塔,也就是凯蒂的生母。她是个美人,艳惊四座的大美人。你知道有些拉丁女人就是可以美到那种程度吧?就是美,美得几乎叫人不敢接近。而她自己也清楚得很。所以说,要想接近她,最好先回家称称自己几两重再说。我十六岁的时候可酷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酷‐‐妈的,约个马子出来有什么不敢的。我不但敢,也还真的把她约出来了。一年后‐‐妈的,一年后我也不过十七岁,根本还是个天杀的小孩子‐‐我们就结婚了,结婚的时候她肚子里就已经有了凯蒂。&rdo;
吉米缓缓地绕着女儿的尸体走,一圈绕过一圈地踏着步走。 &ldo;我要说的是,西恩‐‐如果当初我们也上了那辆车,让那两个操他妈的变态载到哪个操他妈的地方去做了什么操他妈的事,整整四天‐‐而那时我们才几岁?顶多十一岁是吧‐‐我就不相信我十六岁的时候还会嚣张到那种地步。我敢说我十之八九就是给废得差不多了,你懂我的意思吧,妈的,就是把兴奋剂立得灵拿来当饭吃的那种废物。我敢说我根本不可能有那种胆子,胆敢去约像玛丽塔这样的女神出去。那样我们就不可能会有了凯蒂。然后今天凯蒂就不会让人杀死了躺在这里。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初我们没进了那辆车,西恩。这样说你听懂了吧?&rdo;
吉米瞪眼望着西恩,像是在等待某种证实或是确定;但他究竟想要他证实还是确定什么,西恩却毫无头绪。他看来仿佛正在等待什么人来赦免他,赦免他小时候不曾进了那辆车的罪过、赦免他生了一个后来要被人杀死的女儿的罪过。 曾经有几次,西恩慢跑经过加农街时,他会停下来,站在路中央,在当初他和吉米还有大卫&iddot;波以尔扭打成一团的地方,然后抬头就要看到那辆车,停在那里,虎视眈眈地等着他们。有几次,西恩感觉自己依然闻得到那股浓浓的苹果味;他还知道,如果自己猛地转头、猛地转得够快的话,他将会看到那辆车驶向街角,他将会隔着后窗玻璃看到大卫&iddot;波以尔的脸,怔怔地望着他们,直到距离终于模糊了一切。 曾经有那么一次,在十年前的一次狂饮聚会上,血管里流窜着浓烈波旁威士忌的西恩,曾经在恍惚中突然想到,或许他们其实全都上了那辆车。而过去几年与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场梦。他‐‐还有吉米和大卫&iddot;波以尔‐‐其实都还是让人关在地窖里的十一岁男孩,在黑暗中想象着自己活着逃出来后可以拥有的人生。 恍惚中,西恩曾经以为这个想法将会随着酒精褪尽而散去,成为一夜狂饮醒来后一个遥远模糊的记忆,但它没有。它像是卡在鞋垫里的小石子,在西恩脑里的某个角落找到了一个永久的栖身之所。 所以,西恩有时便会发现自己不觉又来到加农街,站在老家前面,任由大卫&iddot;波以尔的脸孔闪过他的眼角,然后再慢慢消失,任由那股强烈的苹果味弥漫在他的鼻腔里。心里想着,不,快回来,不要跟他们走。 他迎向吉米渴望的目光。他有话想说出来。他想告诉他,是的,他也曾想过当初如果他们也上了那辆车,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想告诉他,他确实曾经想象过那个与他擦肩而过的人生,而那想象的人生却从此阴魂不散,在每个转角流连徘徊,像某个回荡在空气中的名字随微风吹送入窗。他想告诉吉米,他有时还是会从同一场噩梦中惊醒,那场脚底下的街道死命要把他往打开的车门里头推送的噩梦。他还想告诉他,从那天起他就再也不清楚自己这一生到底要做什么、要怎么过了。他想告诉他,他常常感觉不到自己的重量、自己的存在。 但此刻他俩毕竟置身停尸间,吉米女儿冰冷的尸体毕竟就躺在他俩之间那张冰冷的金属桌上。毕竟怀迪还拿着纸笔,站在他俩身边。于是,面对吉米写满整张脸的渴望与要求,他只是淡淡地说道:&ldo;走吧,吉米。我们上楼去喝杯咖啡。&rdo;
安娜贝丝&iddot;马可斯,在西恩眼里,是个天杀的强悍的女人。坐在这个周日夜晚、弥漫着热过再热过的食物味道的冷冰冰的自助餐厅里,和两个冷冰冰的男人谈论着她那躺在七层楼底下停尸间里的继女,西恩看得出来她内心的煎熬,看得出来这一切正在一点一滴啃噬着她的心肺。但她就是强撑着,怎么也拒绝让步倒下。她始终红着眼眶,但西恩一会儿便明白了,她并不打算让眼泪流出来。她拒绝在他俩面前崩溃悲泣。他妈的决不。 谈话间,她几次不得不停下来,深深地喘口气。她几次说着说着喉咙便哽住了,仿佛她胸口里藏了只怪臂,攀爬着窜上她的喉头,挤压着她的器官。她举起一只手,狠狠地抵住胸口,嘴巴微微地再撑开了点,等着,等着她终于抢到足够的氧气,好继续把话说完。 &ldo;她星期六下午四点半左右下班回到家里。&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