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夫人穿着那件百合寿袍,头插金钗手带金镯,满面红光笑容洋溢,三房夫人簇拥着她,个个珠光宝气喜气洋洋。柳家二舅爷的医术果然了得,许家昌的伤复原地很快,已经勉强能下床了,他和“小产”还未满月的苗氏穿着正式,一进门就给许老夫人拜了寿。许家昌夫妻俩跪在红垫子上双手伏地恭恭敬敬行大礼,嘴里的吉祥话哄得许老夫人眉开眼笑。许老夫人即欣慰又心疼,挂念他们都是大病初愈,连忙让人搀扶起来,各自赏了大红包赞他们懂事。紧接着,许家慧夫妇、许家恒夫妇以及许家美都来拜寿,许老夫人一视同仁统统都是大红包,想起身在京城的许家彦,不禁有些失落,时不时地总提起他。许家昌夫妻俩身体不好,许家恒和柳叶儿就担起了迎客的任务。阮氏略显不安地四处张望,手里的罗帕被她拧成了麻花,生怕被人看出来异常,便与女儿女婿闲话家常故作镇静。前院里鼓声震天,柳叶儿刚把柳家人送到二舅爷那儿,就迎来了一位多日不见甚是想念的朋友。孙云云跟孙家人一起来拜寿,在玉顺那儿待闷了出来走动走动,看见柳叶儿就悄悄地跟上来,从她背后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哎呀,猜猜我是谁啊……”孙云云好笑地吐舌,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柳叶儿转身她也转身,就不让她看见自己。柳叶儿听这声音耳熟,想了想猜到是孙云云,抓住她的手腕脱口而出:“云云,是云云吗?你怎么来了?”“哼,我就不能来吗?”孙云云放开她,翻个白眼佯作生气,“你好像很不高兴看见我嘛,好啦,我走,我走还不行吗……”“云云……”柳叶儿连忙摇头,微笑着解释道,“怎么会呢,我见到你很高兴啊,听说你回去了,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了。”孙云云点点头,眼中迅速闪过一丝落寞,低声道:“不好意思啊,表嫂,当时家里有事,没跟你说一声就走了,你别生气呀!”柳叶儿怎会不知她为什么不告而别,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傻丫头,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肯回来见我就好,过去的事咱们就别提啦!”“嗯嗯,不提啦!恭喜啊恭喜,恭喜你们许家双喜临门……”孙云云想向柳叶儿证明她已经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了,落落大方地说起许家彦,“老夫人做寿,三少爷高中,整个云雀镇的人都为你们高兴啊!”“是啊,双喜临门……”柳叶儿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蒙着一层雾气,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孙云云看到许家的一草一木,许家彦的轮廓不知不觉清晰起来,原以为已经忘了他,没想到他已在她的心里扎了根。孙云云嘿嘿傻笑了两声,鼻子一酸,眼眶跟着热了起来,她不想再为许家彦流泪,明明告诉过自己哭也无济于事,眼泪为什么不听话呢!“表嫂,我想起来还有要紧的事没办,先走一步,晚上见哪!”孙云云再不走一定会当着她的面哭出来的,她努力睁大双眼吸了吸鼻子,想用笑声掩盖喉间的颤抖,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却早已将她出卖。柳叶儿神色如常,不忍心让她更难堪,很配合地说道:“好啊,晚上见!”许家恒帮忙写名簿,跟着家人前来的大姑娘小媳妇见了他就脸红,个别胆子大的还主动找他说话。许家恒已是见怪不怪,很客套地笑笑也不多言,继续写他的名簿。这时,有双纤纤素手递上一份贺礼,许家恒接过贺礼,头也不抬地问道:“敢问贵客如何称呼?!”等了许久,对方没有应声,许家恒放下笔,纳闷地抬起头来。再续前缘许家恒抬眼看向面前那位女子,她不是云雀镇人,以前好像没见过她。这女子貌美如仙气质不俗,但她眉眼之间的忧郁看着令人心生怜惜。明明是秋水般清澈的双眸,却有挥之不去的愁思。细腻如丝的脸庞太过苍白,寻不得半点儿健康的红晕。整齐雪白的贝齿咬着全无血色的下唇隐隐发青。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布满愁绪的眸子渐渐灵动起来,像是有好多话要说,不知为何却又开不了口。那双美丽明净的双眸写满了她的心事,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忧伤、痛苦、欢喜、激动的情愫全都涌了上来。许家恒看她的打扮是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姑娘,见她身边没人陪同,又想不起是谁家的小姐,便又问了声:“这位小姐,请问如何称呼?!”女子身子一颤,后退了半步,美眸圆睁眨也不眨地盯着许家恒,层层雾气模糊了视线,眼前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变幻成两三个交叠的身影。她柔若无骨的双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由于太过用力,手背上勒出青白的筋。她微微开合的唇止不住地颤抖,唇齿之间似乎发出了几不可闻的呻吟。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瀑布般的青丝随风飘扬,溢出清新的花香。许家恒怔了怔,缓缓起身,好奇地问道:“这位小姐,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不介意的话,可以请内子的舅爷帮你看看……”“不用……”女子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两个字,但在其他人听来也就是平常说话的音量,她低下头不再看他,惟恐泪水当场决堤,听到身后人的催促,转身匆匆离去。“小姐,小姐……”许家恒朝她的背影接连唤了几声,前来送贺礼的宾客络绎不绝,他也只能满腹狐疑地继续写名簿了。许府内外洋溢着喜气,披红戴绿的丫鬟们来回穿梭,戏台上的锣鼓唢呐此起彼伏,花旦武生看得人目不暇接。在这热闹欢喜的时刻,没人留意那抹消沉的身影,没人看见那道心碎的泪痕,没人在意那声绝望的哭泣。他已经忘了她,从心里忘了她,即使站在他面前,他也想不起他们曾经拥有的美好时光。阮若诗哭得肝肠寸断,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仿佛要把心中的留恋冲刷干净。许家恒都已经不记得她了,他只记得他的“内子”,她还有什么不甘心的,何必要让自己更可悲,何必强求不属于自己的幸福。许家恒现在过得很好,他选择了遗忘过去,他不愿意再想起她,这么看来,她的痴情未免太可笑了,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甚至以为他还爱着她。心痛到无法呼吸的滋味不是第一次了,当初被迫与许家恒分开的时候,阮若诗就体会过。只是这次痛得更深更重,迟迟未能愈合的伤痕如今又被撕裂开来,由心上人亲手撒了一把盐,恐怕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她会带着这道伤痕进入坟墓,至死也忘不了爱她最深伤她最重的人。阮若诗哭倒在柳树下,枝条上翠绿的新芽映照着她灰白的脸庞,对比相当强烈。她倚着树干不停抽泣,微风吹拂在她脸上拭去道道泪痕,她双眼无神地望着池塘里的浮萍凄然一笑。是啊,萍水相逢,缘聚缘散,皆是天意,强求不得!但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相见之前想着能见一面也好,见到了他就更舍不得离开了。他们原本可以在一起的,他们的爱真挚热诚,那段刻骨铭心的回忆他怎么就忘了呢!人若是能做到真正的洒脱绝对是种福气,难就难在放不下,阮若诗反复折磨自己,徘徊在放与不放之间,明知道他们没有可能重新开始,但仍是不想放手。这个世上除了许家恒,还有谁是她的依靠?!难道,她当真要孤独终老吗?!“小姐,小姐……”阮若诗的贴身丫鬟找了半天终于找到她了,拍着胸脯长吁口气,看到她满脸泪痕憔悴伤心的样子,既难过又焦急,飞快地扑上前去,揽住她的肩膀,“小姐,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刚才可把我急死了……”阮若诗置若罔闻,沉浸在自己纷乱的思绪中回不了神。丫鬟看见了那一幕,知道她为什么这般伤心,心疼她家小姐不由埋怨起许家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