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缭呆了呆,脑中不断回溯着徐福方才那一抹浅淡的笑容。不怪尉缭如此,实在是徐福从小到大就少有对他露出笑容的时候,能见到徐福笑出来,那便好比天上降下红雨了。只是……只是君房为何这般口吻呢?总让他觉得有股浓浓的怪异感。不过紧接着蒙恬从屋中出来,便打断了尉缭的思绪。·见过尉缭之后,徐福也没瞒着嬴政,他将尉缭说的话转述给了嬴政,嬴政听过之后,只是淡淡一笑,“我知晓了,我这便准备好余下的事宜,而后我们便离开咸阳。”徐福点了点头,放心地将剩下的事都交给了嬴政。而后这一日,嬴政驱散了宫中炼制长生丹药的方士,并告于天下,这些人乃是一些坑骗之人!因为没甚本事方才被驱除。这倒是并未在民间掀起什么风浪,这时候百姓们也都不知晓,之前他们的陛下寻这些人来是为了追求长生不老。之后嬴政又嘱咐了扶苏、胡亥一些事宜,再之后将蒙家兄弟、尉缭、姚贾等人都叫到了朝中,分以事务,却又令他们互相牵制,若说最得信任的,自然还是蒙家兄弟,如今不过多了个尉缭。待到一切都准备妥帖了之后,嬴政方才带着徐福轻装简行离开了咸阳。众人都以为嬴政是巡游去了。唯有胡亥在他们从王宫离去的时候,哭得抱住了扶苏的大腿不撒手。尉缭也依旧没在意,就算徐福说不知何时才会回咸阳了,但终归是会回来的,就如从前很多次一样,徐福在外停留的时间再久也还是会回到咸阳。他却从未想过,自此之后,再不相见。……秦朝国土之上,没有了刘邦、项羽等人的威胁,就算日后依旧有陈胜吴广之流,那也是不成气候的,世间百年才难得出一帝王之才,死了刘邦,降了项羽,自然便无他人了。而胡亥、李斯、赵高等人也尚在控制之中。至此,徐福一切担忧的事都消散了。为了和历史走向完全不同的轨迹,徐福有意避开了沙丘一地,他和嬴政从咸阳离开,向着曾经居住过的琅邪山而去,在那处歇息一段时日,他们才会再奔赴鬼谷。此次与以往不同,这一次,他们是抛却了一切,身边没有太多的人,唯有柏舟、阿庆二人作侍从跟随,其余便带了两宫人,几士兵。走出去,便只像是有钱人家的排场。他们很快到了琅邪山,他们上了琅邪台,但是最后却居住在了山腰之上,与百姓同住。如此待了半月,才去往下一个地方。马车慢悠悠地行在途中……若是遇上有水的地方,徐福抛开一切羞耻和嬴政野战一场,倒也渐渐成为了常事。人与生具有的情欲就这样尽情挥洒了出来。甚至往往会让人产生一种滋味,仿佛从前许多年都不如此刻的快意。就这样一路,天气入了冬,下起了雪,而他们也抵达了鬼谷。徐福是知晓鬼谷地址的,自然也不需要旁的人指路。只是这时候,徐福顶着一身大雪,忍不住在原地打起了转,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纠结了起来,“明明……明明应当在此处的……”嬴政抓过了他的手,摩挲两下,道:“勿要心急,柏舟、阿庆,你们上前查探。”二人领命,自然上前查探去了。只是他们找遍了这块地方,也没能找到徐福口中所谓的进入的暗门。这时候大雪下得更大了,仿佛是要将他们淹没一般。“找处山洞。”嬴政皱着眉出声吩咐道。这样大的雪,必须得躲一躲。只是更糟糕的事发生了。柏舟和阿庆四处搜寻,竟是连山洞都寻不到一处。雪越来越大,视线可及之处竟是变得白茫茫一片了起来。徐福眯了眯眼,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了嬴政的手。“走,我们边走边找?”徐福出声道。现在也只得如此了。嬴政将徐福揽在了怀中,随后他们一行人艰难地在雪地中前行着。因为视线里一片皆白的缘故,到了后面,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何处了,只能寄希望于早点看见人烟,然后歇个脚,待到春日的时候再前来也是一样的。或许是心中有诚的缘故,走了没多久,还真让他们碰上了人。他们赶紧走上前去,拉住那人问:“阁下,请问此处是何地?”那人笑了笑,“此处乃沙丘。”此处乃沙丘!五个字蓦然撞进了徐福的脑海,他和嬴政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有些不可置信。他们明明已经特意避开那沙丘了,又怎会这样撞上来?可这人与他们素未谋面,也更不知晓他们在规避什么,自然是不可能诓骗他们的。徐福的心陡然往下沉了沉。那人答完了话,便甩开柏舟继续往前行了。因为徐福和嬴政都未下令的缘故,他们便只能看着那人走远,渐渐从视线中消失。雪还在继续地下。只是这一瞬,众人都察觉到了身上袭来的寒意。太冷了……偏偏四处依旧白茫茫。这实在能轻易令人陷入绝望之中。徐福隐隐觉得脑子里似乎抓住了点儿什么。他忍不住将嬴政抓得更紧了。一行人就这样站在雪地里,任由大雪将他们包裹。渐渐的,他们好像失去了意识,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徐福只恍惚间还有点只知觉,他本能地和嬴政靠在了一处。徐福仰头看去,却看见了纷纷扬扬落雪下来的天空。他……他在躺着吗?这一刻,徐福反倒不是如何畏惧了。若当真改变了一切,却无法改变死在沙丘的结局,那么他便一同死好了。嬴政将徐福的手掐得死死的,风雪中,似乎隐隐传来了他的喟叹声。徐福的神思渐渐有些恍惚了。若说从前都是你一心向我,如今也该我一心向你了。徐福合上了眼。这个过程很是奇妙,徐福觉得自己仿佛进行了一轮脱胎换骨般,当他再度撑开眼皮,以为这一切都是梦境的时候,他却发现视线所及之处,依旧是白茫茫一片。只是柏舟、阿庆等人都不见了踪影。那……阿政呢?!徐福匆忙转头,却见嬴政刚好也睁开了双眼。徐福松了一口气,嗓音嘶哑地叫了一声,“阿政。”嬴政抓着他的手腕坐了起来,身上的雪簌簌地往下落。雪,忽然停住了。徐福再看向嬴政的时候,总觉得何处有些怪异。像是,嬴政身上的某处发生了变化。而嬴政并不自知,他环视了周围一圈后,怒道:“柏舟等人呢?他们怎会不见了?好大的胆子!”徐福却已经无法再去计较这些了,他忍不住伸手捧住了嬴政的脸,然后缓缓擦去了嬴政脸上沾着的雪花,“阿政……”嬴政转过头来,和徐福对上了目光。“阿政……你……”“我?”“你变得年轻了。”嬴政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并无什么感觉,但他却隐隐能从徐福黝黑的瞳孔里望见自己的模样。徐福依旧年轻,依旧俊美。而嬴政也仿佛回到了青年的时候,面容冷峻英武。沙丘。死而后生。死之地,又何尝不是生之地呢?新一轮重生之后,方才是长生不老。徐福觉得自己似乎稀里糊涂地撞开了某个秘密。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和嬴政不管死,还是生,都在一处,那就足够了。爱欲在心底破土发芽,蠢蠢欲动,徐福忍不住主动拥住了嬴政。“阿政,我想,我明白何为执念了。”这一行,正是他也想要和嬴政后顾无忧在一起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