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脸上隐隐浮现了一丝笑容,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徐福,半分没有要分点目光到其他人身上去的意思。众人举杯欢饮,酒水入口艰涩,味道并不怎么样,徐福原本也不善喝酒,只匆匆抿了一口便将手中酒器放下了。殿内一派气氛欢畅。唯有那围屏之后,赵姬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顿觉胸中有一团火在狠狠灼烧,她脸上不仅不见半点欢颜,反倒还眉毛扬起,目光狰狞,竟是将手指扣在桌面上,硬生生地折断了一小节指甲。她身旁的宫人噤若寒蝉,就连劝慰的话也不敢说。他们知道,自从赵太后从雍城离开,便整个人都变了,暴躁易怒,就连秦王也从不正面与赵太后起争执,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又哪里敢触怒赵太后呢?或许是几杯酒下了肚,便真的壮了胆,美人们望着徐福的目光倒是变得更为放肆了。徐福无意中瞥见嬴政脸上阴沉的神色,心中登时咯噔一下,原本有些发晕的头,顿时就清醒了过来。他可没有想要给秦始皇头上造绿云的意思……想一想嫪毐和吕不韦的下场,徐福就觉得被秦始皇如此惦记上,可一点也不好。原本应该好好享受的食物顿时吃进嘴里也变得无味了。此时,他是不是应该立刻表示一下忠心?徐福装作不经意地起身,手执兕觥,缓缓走到嬴政脚边去,举起酒器邀嬴政共饮。嬴政将目光放到徐福的身上,流连不已,他跟着举起酒器。原本是赏心悦目的画面,却偏偏被打破了。青铜酒器被砸到了地面上,还从围屏后咕噜噜地滚了出来,刚好顿在了嬴政的脚边,嬴政的脸色随之冷凝起来,但他还是淡定地先将兕觥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徐福怔了一下,也跟着举起来抿了一口。围屏之后宫女失声惊叫,“太后!”原本徐福以为赵姬会忍不住在这种时刻,大闹起来,可谁知道,那只酒器被砸出来之后,围屏后却半晌没有赵姬的声音响起,徐福正疑惑不解时,就见那失声惊叫的宫女跑了出来,花容失色,脚下一滑,直接扑倒在了嬴政的脚边,“王、王王上……太后……太后她……”那宫女气喘吁吁,表情惊骇,或许是受到的惊吓太过,竟然半天都未能将那句话完整说出来。随后,里面也接二连三地跑出了宫人,其中一人匍匐在地,身体抖动不已,哀声道:“……太后突发急症,倒地不起,奴婢们不敢随意触碰太后。”徐福也呆了一下。他的话何时灵验得这么快了?他都快觉得自己是乌鸦嘴了!赵姬怎么说玩完就要玩完了,不是挺能蹦跶吗?徐福不由得抬头朝嬴政看去。嬴政脸上带着愠怒之色,他一掀衣袍站起身来,快步绕到围屏之后去,高声道:“传侍医!”殿中登时便乱作了一团。徐福也不敢随意到围屏后去,也不知那赵姬到底变成什么模样了,只是连半点声音都听不见了,徐福便觉得赵姬定然十分不好了……方才还饶有兴致频频偷瞧徐福的美人们,这时也都个个噤若寒蝉,坐在位置上连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跟这麻烦事儿扯上关系。在这样的时间里,若是被牵连了,丢了性命,那可真是冤死了。侍医很快便赶到了,他当即命人撤了围屏。这时徐福也才看见围屏后的景象。桌案上甚为散乱,边上还带着点点血迹,而赵姬此刻正倒在桌案旁,脸色发青,嘴角倒是半点血迹也没有,只是她的指甲有些破损,血迹正是从那里出来的。堂堂太后,倒在地上,却无人敢去扶她。明明是该又怒又急的时刻,徐福却觉得心中有些好笑。难道赵姬就是这个时代的实力碰瓷专业户?搞得宫人都不敢去碰她了,嬴政也只是冷冷立于一旁,还是侍医命人将赵姬扶了起来。侍医立刻伸手去探赵姬的呼吸。这一探,侍医的脸色便变了。他面色惨白地跪在地上,叩地请罪,“王上,太后……太后恐是已经去了……”宫人们被吓得连忙跟着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殿中其余人也反应过来,跟着叩地。徐福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难以适应说跪就跪的节奏,于是硬挺着站在那里了。大殿上下,登时就剩下他与嬴政二人还站着。嬴政脸上闪过沉痛之色,眼底很快染上血丝,半晌都未能说出一句话来,众人也不敢再开口,殿内鸦雀无声。原本徐福也有点心疼秦始皇。秦王不好当,过个蜡祭,也搞出这么血腥的事来,尽管赵姬挺讨厌的,但那毕竟也是曾与秦始皇相依为命的母亲,如今猝死……徐福企图用传递自己的目光去安抚秦始皇。但是等他目光一对上嬴政的那双黑色眼眸,他骤然感觉到那双眼里,毫无悲痛,反倒是里面的冰寒之色,冷得刺骨。也是了。赵姬已经消磨掉秦始皇心中的温情,如今秦始皇又怎么会为她而感觉到悲痛呢?方才秦始皇脸上的神色,应当都只是装出来的吧。一国太后猝死,宴饮哪里还能继续进行下去?宫人忙不迭地撤了食物酒水。美人们也都默默回了后宫,扶苏更是迅速被宫人带走,胡亥年纪小小,倒也不哭,懵懵懂懂地便又被宫人抱回去了。徐福挪了挪步子,正要朝着嬴政的方向走过去,谁知道他刚走两步,就感觉到脑子里像是被一记闷槌敲了一下,徐福脚步晃了晃,摔倒在地。嬴政回转身来,连忙伸手将他捞起,徐福软绵绵地靠在嬴政胸膛前,晕了个彻底。晕过去之前,徐福还忍不住在心底骂了句。不是女主角的命,你特么得个什么女主角的病啊……嬴政脸色变得更为难看,他抬脚就踹那侍医,“起来!给徐先生瞧瞧!”那侍医懵了懵,爬起来后直接扑到了嬴政的脚边。身后的赵姬被人抬了出去。嬴政的目光紧紧锁在怀中徐福的脸庞上,连头都没有再回一次。两厢态度差异之大,宫人们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他们心中发冷,匍匐在地面上,却谁也不敢再往下想去。那侍医捏着徐福的手腕,脸上神色来回变幻,半晌都没有得出一个结果来。嬴政见状,脸色越加阴沉,侍医感觉到身上压力陡然加大,战战兢兢抬起头来,咬牙道:“徐先生症状诡异。”“如何诡异?说!”嬴政脸色更加难看,深以为徐福是否中了什么奇毒,又或是一不小心染上了什么不治之症。“气血虚,精气亏。”侍医吓得一抖,脱口而出六个字来。气血虚?精气亏?嬴政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怪异,脑子里还不自觉地陷入了某种遐想之中。侍医低声将补身之法一一道来,只是嬴政却静不下心去听,身旁的内侍倒是小心又仔细地一字不落地记下了。待嘱咐完之后,嬴政便亲自将徐福抱起来,往寝宫里走了。身后内侍怔了怔,犹豫问道:“太后那里……”“虽是蜡祭之时,但太后突然薨逝,也是要昭告秦国上下的。”嬴政神色淡淡,口中轻描淡写地将此事带过,全然瞧不出刚刚猝死的人,是他的母亲。思及往日赵太后的作为,那内侍心中直叹气,点头道:“喏。”恐怕赵太后就算是活的,最后也只能死了。徐福醒来时,肚子差点咕叽咕叽叫出声来,他捂着快要前胸贴后背的肚子,心中感叹了一声,身为古人也真是不容易,不知道有多少个得了胃病死的。徐福正要唤宫人来,谁知道刚从床上坐起,就与嬴政打了个照面。原来嬴政一直坐在床边,身上的白色野服都还未来得及换下,他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憔悴,眼眸布满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