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板结的土块泡松泡软变成烂泥,堰水混着泥土又被牛拉着犁一趟趟犁过,混浊的泥水随之浮起,空气里漂浮的味道让人想卷起裤腿跳进水田,踩水也好,和泥也好,一定要沾一腿的泥水。男人头戴草帽,灼热的日头晒得人后脖子发红发烫,汗水顺着额角流过腮,又顺着脖子滑进衣领,一个个绷直了膀子撑铁犁,另一只手拿着牛鞭还不时拍附在腿上的吸血蚂蝗。但没一个皱眉头的,播种是件充满希望的事。一垄田埂隔的是两家水田,赶牛错身时搭句话借个水,拉犁的黑牛也长声哞叫。
“你家今年水田多,可还雇短工帮忙?”
蒋成安问。
提起这个,程石不禁露了笑,摆了摆手,手里沾了泥水的赶牛鞭也跟着晃动,甩出的泥水砸进水里,溅起的小水花也是浑黄的。
“我岳家那边的叔伯兄弟说他们忙完田里的活儿,赶牛来给我帮忙。”
“那可好。”
两人已经错开,蒋成安大着声音说,“杨家人性子都不错,多数都是和善人。”
等两人再次走个脸对脸,他笑道:“等我大儿子要娶妻了,我也给他求娶杨家的姑娘。”
这话程石没接,他在杨家是姐夫是妹夫,是侄女婿是孙女婿,在外肯定是要维护杨家姑娘的名声。
日头升到头顶,杨柳过来喊吃饭,两只狗吐着舌头跑在她前面,沿着田埂跑到程石身边,跃跃欲试想下水。
“回去!”
程石喝了一声,比划着牛鞭赶两只狗到路上去,同时跟杨柳打招呼,“我这就回去,你别过来了。”
路上扔了不少从水田里捞起来的草,她一路过来,不可避免的会弄脏裙摆鞋袜。
也到了午饭的点,村里陆陆续续有孩子来喊吃饭,都站在堰埂或是井口边,扯着嗓子喊:爹,吃饭了!
犁田的老牛得以歇息,取了笼嘴套后喷着粗气,赶回家一口气喝尽半桶水,甩着尾巴赶蚊蝇,垂下牛头大口嚼割回来的草。
保母抱着青莺坐在廊下乘凉,见门口进来个满腿脏泥的男人,帽沿挡住半张脸,她抱起孩子指给她看,“瞧瞧,可还认得他是谁?”
程石反手取下草帽扇风,一头乱发压扁,满脸含笑地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随闺女打量,见小丫头伸出手要抱,他脸上的笑越发灿烂,举起一双糊了泥的脏手,说:“爹去冲个凉,洗干净了来抱你。”
“水已经晒温了,衣裳也拿过去了,你直接进去洗。”
杨柳见程石走进偏院,往猪圈改的洗澡间指了下,也让春婶先把凉面往桌上端。
洗过澡一身清凉,程石换了草鞋出来,见偏院只剩杨柳一人在等他,走过去冲她腮边亲一口,见她嫌弃地用手抹,又强硬地再亲一口,一手箍住她的两只手,拉着往前院去。
“发什么颠!”
杨柳冲他后背瞪眼,“还不嫌累的?还有这心思。”
一提累,程石瞬间塌下腰学驼背老头走路。杨柳不陪他闹,拽起他去前院吃饭,“快点,累了半天还不饿?今儿心情怎么这么好?”
“我就没心情不好的时候。”
刚走到月亮门洞,程石就大声喊:“青莺,莺姐儿。”
“在这儿。”
保母掀竹帘出来,“姐儿一直翘头等着呢。”
程石大步过去接过娃,在众目睽睽下响亮地亲亲小闺女,见她咧开嘴角,他也跟着笑露了牙。抱进屋,他把孩子放腿上,一手掂着孩子的上半身,一手执筷吃饭,杨柳坐在一旁给他挟菜。
春婶和雷婶也同桌而食,见人家一家三口和乐,心里感叹小囡命好,爹娘爱极了她,这是多少女孩一辈子都求不来的。
天热适合吃凉面,一碟凉面八样菜,炸花生、青瓜条、酸竹笋、酸豆角、烫豆芽、煮鸡丝、嫩菜心、鸡蛋卷,再有调汁,程石吃了三碟凉面才放下筷子。
杨柳把帕子递他示意他擦擦嘴,“刚吃饱,坐着歇歇再去睡。”
而躺在他臂弯的小姑娘已经阖上了眼皮,圆鼓鼓的小肚子有节奏的一起一伏。
“我现在看我们青莺,越看心里越喜欢。”
程石摇着帕子给孩子轻轻扇风。
杨柳没搭理他,自己的闺女他不喜欢才怪了,臭烘烘的黄鼠狼还能昧着良心夸儿香,更何况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