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怨念道:“都怪江氏这个贱人!她怎么还不死……”说着话,门已被人推开,正被人诅咒的江羡鱼好整以暇立在门外,眼眸清冷。马婆子“妈呀”一声摔了茶碗,目瞪口呆看着她:“夫夫夫、夫人?!”老天爷啊,这是刮的什么邪风?昨儿个还半死不活的人,今天竟然直愣愣站起来还出了院门?!她抖着唇说不出话来。江羡鱼的目光落在床上泪水糊了满脸,半边颊漆黑的朝云,她显然也是吓的不轻,后面的话直接憋了回去,惊的不停打嗝。江羡鱼勾起嘴角,红艳的唇好似妖精,凉凉道:“好丫头你放心,我纵死了,也得拉你一道下去伺候……”说罢转身,幽幽离去。马婆子打了个激灵,骇的不轻。朝云更是觉的她那最后一眼意味深长,又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令人浑身汗毛倒竖。屋子里静了许久,才听见朝云颤抖道:“嬷、嬷嬷,你说她……会不会是……”“回光返照。”马婆子抱着肩膀勉强止住那股子寒意,脸色青白难看。朝云咽了咽吐沫,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前发亮。良久,忽然嗤笑了一声:“嬷嬷,兴许咱们的好日子来了。”马婆子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顿时睁大眼:对啊!若是回光返照,兴许熬不了两天了!这么一想,仿佛即刻就能回到那富贵繁华巷,顿时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朝云两手紧紧攥着被角,眼神放光,咬牙道:“嬷嬷,给我收拾一身换洗衣服,我这就下山送信……”她摸着受伤的半边脸,想到即将脱离苦海,竟也不觉得疼了。屋外,江羡鱼并不知她在两奴眼中已是将死之人。她擎着伞亲自去尼姑庵的膳房里领了饭,一路惊掉无数下巴也面不改色,回到屋里抖了抖风雪,身上竟暖意融融,仿佛真的好了起来。端坐用完了膳,这才觉得有些困倦,脱鞋宽衣上了床榻,脚碰到一团热烘烘的东西,她伸手捞出来一看,果然是那毛茸茸的雪团子。“你是要赖上我了吗?”她轻柔的摸了摸它的脑袋。吟光正在调理内息,闻声只轻轻耸了下鼻尖,仿佛陷入酣睡。江羡鱼便由着它窝在床脚,一人一狐,冬日里正好眠。一连三日,吟光夜夜驱动元丹为江羡鱼续命,眼见她一日日气色丰盈,而他旧伤未愈,更添几分疲惫。马婆子悄悄送走了去内宅报信的朝云,兀自扒着门缝偷窥江羡鱼,见她一连几日不见异样,丝毫没有“溘然长逝”的征兆。正自生疑,这一晚起夜时便多了个心眼儿,摸到门缝又朝里看,一看顿时骇地险些站不住脚——夫人的床上……竟躺着个裸身的男人?!夭寿啊!原来不是回光返照,是阴阳调和……她捂着嘴,一路失魂落魄跑回了自己房里。屋内,吟光情知外面有异动,然而此刻元丹未收回,正值调理的关键时刻,便只能忍了下去。待到一切妥当,他化为白狐出得门寻着马婆子,冲着她面门吹送了口气,眼见她神色茫然,双眼混沌,这才放心离去。几日后的清晨,荒僻的尼姑庵里迎来一行车队,为首的少妇锦衣华服婀娜柳腰,扶着侍婢的手摇摇晃晃走进院内。江羡鱼正抱着一只土陶罐,踮足摘一支冷梅,点点红瓣纷飞落下,衬得她一张小脸颜如雪釉,莹润动人。少妇咬紧牙关,仿佛一个字一个字向外蹦:“不是说回光返照吗?!”被她细长指甲掐疼了手的侍婢仰起脸,左边脸颊敷了粉,勉强遮住那烫伤的痕迹,正是朝云。她抖着唇面色煞白:“回、回姨娘,奴婢走时她当真是回光返照,不然先前病恹恹都床都下不来的一个人,如何能一夜之间出了院子瞎逛……啊!”话尾被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江惜玉脸色阴鸷,一巴掌不过瘾转而又给了她一记窝心脚,喘着气道:“贱人误我!”她那嫡姐好端端站着摘花,一脸闲适哪里有半分病态?而她千辛万苦冒着风雪,不过想来看一看对方的濒死惨相,如今反倒有种被猴耍了感觉……这边动静大,自然逃不过江羡鱼的眼睛。她冷眼看着这曾经的庶妹如今的姨娘抖威风,心里却平静到近乎冷漠。她本就不是原主,在她面前这样做派,有什么用?“六妹这是不辞辛劳来替我教训逃奴呢?”她倚着梅树,姿态慵懒惬意。江惜玉最恨便是她眉宇间这一段风流,分明同为女子,也忍不住为她所惑。“大姐姐说的什么话?不过是这贱婢巴巴跑来与我报信,说什么大姐姐命不久矣之类的混账话……”江惜玉扶了扶鬓,嗤笑一声,“姐姐自己驭下不严,我替姐姐管一管奴婢也不成吗?”她说着话,江羡鱼已经面带微笑走上前。“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她低笑一声,眼波睥睨:“不过比起那背主的贱奴,我这里还有个不敬正室的贱妾……妹妹要不要一道帮我管管?”话尾轻扬,含着几分嘲弄。江惜玉如何听不出她话中含义,当即沉下脸,攥紧了拳头:“你——”“我什么?”江羡鱼垂眸漫不经心摆弄着怀里的梅花,淡淡道,“我懒得跟个贱妾一般见识,堂堂正室……说出去怕不是自降身份?”江惜玉气的浑身发抖:“你别得意!纵你不死,夫君他也……”“都给你好了。”江羡鱼慢悠悠转身,“不过是个管不住自己腰带的男人,你稀罕,就送你好了。”她腰肢款摆,徐徐进了房内。江惜玉怔在原地,风起雪落,不知何处刮来一纸斑驳,落在她面前,上头刺目的大字分外嘲讽:和离书。江羡鱼的声音从半开的小窗飘出来:“带回去给他,便如了你的意,也,如了我的意。”毫无怅然,尽是洒脱。江惜玉恨的眼睛都红了:她这一辈子,注定都要捡她不要的吗?她拂袖而去,强撑着挺直脊背:不过是个弃妇罢了!弃妇江羡鱼此刻正伏在榻上逗弄怀里的一只白狐,眼含忧虑:“你近来睡的总比醒的多,难不成是不喜欢这里?”当然不是……吟光舔了舔她的手心,他恨不能日日与她共榻缠绵,生死不离她身边。可惜千年的元丹也经不起一再续命,再这样下去,他就只能拖着她一起双修了……他垂下眼眸:一旦开始双修,便又要进入下一个世界,他的时间越来越少,可她的心,却还不曾动摇。真是,伤脑筋。入夜,车队行驶在寂静的官道上,因为错过了歇脚的客栈,便只能星夜兼程往回赶。忽而一阵狂风大作,只将随行的奴仆们吹的东倒西歪,阵阵嘶鸣声传来,马儿似是发了狂,驮着车驾一路癫狂驶进了密林。奴仆们反应过来已是大惊失色,等风一过便忙不迭追了过去,却见马儿早已跑没了影,唯剩那马车碎裂一地,一身锦绣的江惜玉生生摔断了腿,昏死过去。江羡鱼自不知有人已为她出了口恶气,她只是在睡梦中低低唤了声:“狐狸……”吟光立在脚踏上抖了抖身上的风雪,旋即跃上棉被,缩了缩耳朵,把一张小尖脸塞进她怀里,鼻尖嗅着她淡淡的体香,掺杂着屋内经年不散的药香,沉沉睡去。狐惑(3)溧阳城内,卢老爷接了和离书大为光火,目光落在爱妾那双伤腿,听大夫隐晦的表示可能以后再也站不起来,顿时心烦意乱。好生生一房娇妾,本还要等熬死了正室就把她扶正,如今可好,偌大内宅总不能靠着个瘸子去打理吧?他拂袖而去,出得门来正撞上一灰袍道人,二话不说扯住他袖角不让走,面色冷肃阴沉:“居士留步,老道观你身覆妖气,可是近来沾染了什么不寻常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