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那猴子也真是瞎胡闹,园东头那棵树三千年一开花,硬是让他全给薅了!”待他走后,地仙望着满地的落花,摇着头直叹气:“让王母知道了,我该如何交差才是?”说着,他一脸嫌弃地对我翻了个白眼,唾了一口。
“呸!一棵丑巴巴的歪脖树还妄想着开花结果,若不是你,那只死猴子也不会一时兴起弄坏了王母娘娘最珍爱的那棵树!”
自从被人发现不会开花后,这些年我没少被人挤兑,比这更难听的话也听过,早已不放在心上,我只望着那人与金蝉离去的方向,随地仙去说。
我不知大圣这一去,何时才能再来,又会不会再来。若不再来,就又只剩了我自个儿守着这满园艷色了。以前守了数万年,我都没觉得有什么,时间虽然漫长,但熬一熬总算过来了。可今日遇到他,我知此后的日子定不会那么容易熬过去了。
因为有一种温暖,没尝过时不觉得冷。可一旦尝过,日后即便是守着十丈业火,只要不是那个人,都将是天寒地冻。
后来几日,由于我身上的鸟窝被抖落得差不多了,那些曾在我头顶安家落户的鸟儿也不再来。我的日子过得清静是清静了些,但心里却好像少了点儿什么,怅然若失。
雀儿倒是来过几次,落在枝头歇息时无意说起“蟠桃会”与“赛马会”。
她说,大圣爷为金蝉子挑了一匹白色龙马,可日行千里。
她说,大圣爷这几日一直在马场陪着金蝉子驯马练马,她竟不知大圣也有这么好脾气这么有耐性的时候。
她说,他与他,鲜衣怒马,胜却万千繁花。
那又该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噢?
我穷尽脑汁依旧想象不出,唯一有印象的是,那日我花“开”满身,他站在最盛的那枝下,捻起一片花瓣放在鼻端轻嗅,眉眼含笑,神情专注而温柔。
我想,不过如此了罢。
会期将近,前来蟠桃园参观的仙者日益增多,前来采摘蟠桃招待宾客的仙娥也日渐多了起来。
数百年一次的盛会,本就办得盛大而隆重,这次又有西天庭的贵人前来参加,更是盛况空前。
按理说,身为看守天马的神官,这段时间应该是弼马温最忙的时候。我没料到,在蟠桃会前夕,他竟来了。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人,金蝉。
彼时,我正无聊假寐,忽闻树下飘来一阵醉人的果酒香,于是睁开眼来,看到他与金蝉倚着我的树干,席地而坐。金蝉手中拿着一串念珠,他手中则拎着一壶酒。
那酒我尝过,甜的,好喝!于是瞪着眼睛巴巴瞧着他,想等他喝剩了不要了,将壶一丢,我好捡个漏儿,捧着壶偷喝几口。
这时,他一顿。我眼睛亮了亮,心想又喝腻了罢?却见他手握着壶身,往前一送,笑着对金蝉道:“嗳,你也来一口?这酒滋味儿是差了些,但消遣用还马马虎虎。”
金蝉子的唇,色淡而薄削,不说话时轻轻抿着,就成了一条直线。他向后仰了下头,躲过壶嘴溅出的一滴酒水,嘴角弯出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弧度,笑得极为含蓄,道:“悟空你又忘了,我出家人,不喝酒。”
“噢,对对,对。”他的表情有些懊恼,尴尬又孩子气地抬手抓了抓后脑勺,笑道:“不喝便罢,俺老孙也不喝了。”说着随手一丢,壶飞起来,好巧不巧再次挂在了我嘴边。
“……”这次壶里酒剩得多,但我却突然没了想喝的欲|望,只望着清澈的酒液一滴一滴缓缓落下,溅在树杈上,又碎成千万点晶莹。有点儿难受,鼻子好像不通气儿了,堵得发酸。
偷听别人说话有失礼数,虽然我只是一截朽木,但却是一根品德高尚的木头,不屑于这种小人才有的行径,于是我抽了下鼻子,瘪瘪嘴,躲到一边去了。
他二人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没大听清,但不时传来的笑声却分外清晰,隔了会儿,我听到只言片语。
“你的真身是猴子?”
“正是正是!想不想看看?”
“呵——”
“在天上还未有人见过我的真身,俺可是第一个给你看了!”
“嗯?”并非是我存心偷听,是他自己情绪激动,说话声音大了些,才传入我的耳朵。
说这话时,他定想不到,其实园中除了他与金蝉之外,还有第三人在场,便是我。
知道偷看不好,但我又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还怕被发现,经过再三纠结,最终决定只从手指缝里偷偷瞄一眼。
一眼足矣。
他脚踩藕丝步云履,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穿锁子黄金甲,好一个威风赫赫的齐天大圣,即便是长了一脸金灿灿的毛儿,也是一只俊俏无双的美猴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