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有风干鱼?风干鱼好啊!嚼着下酒才香。&rdo;那个客人不在意阿旺的推脱,反一叠声顺着他的话道:&ldo;小哥给我烫三斤好金华酒,我且拿鱼干配着醒醒头脑,方才跟金太尉那屋里实吃不惯羊尾油浇的回回饭……&rdo;
他一径跟阿旺喋喋不休着,我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是个脸大脖子粗黑的矮个儿中年男人,穿着绸缎的衣服但没半点斯文,且嘴巴长得奇大,进厨房门便尖着鼻子耸动着到处嗅:&ldo;哟!那锅里还焖着什么?我看看!&rdo;说着不等厨房的人反应,就自己下手去一一掀开灶上的锅:&ldo;哟!这锅里的是什么?可被我发现了,嘿嘿,酒方大肉!你们是想存着私底下瓜分了么?&rdo;他老实不客气地拿起锅边一双筷子就要去杵那锅里的肉,阿旺连忙拽住他袖子:&ldo;客人!这是花坞住的那位陆员外要吃的,我这还没来得及送去罢了!&rdo;
&ldo;你别红口白牙就来哄我呢!什么陆员外柒员外的?你晓得我是谁呀?我王员外家有良田八百亩,佃户百八六,广宅八十六间,家丁下人就比你五服加起来还多!竟就吃不起你一块肉?&rdo;一边嚷嚷着那人趁阿旺不注意,眼疾手快就一筷子戳在锅里,然后又急着就想吃到嘴,一手把肉往外划拉,但他没想到那肉已经被炖得酥烂,筷子一下只把肉划开一道,收回来就带了点肉汁,伸进嘴里什么也吃不到,反而因为太急了一下杵到喉咙,痛得&lso;哇&rso;一声捂住嘴大叫。
我从未见过这么猴急又出丑的客人,站在旁边都看呆了,直到赵不二过去问他:&ldo;官人你这是伤到哪了?没大碍罢?&rdo;又怕这人会不会是恶霸一流的,缓过来就为难阿旺,立转去先大骂阿旺道:&ldo;都你的不是,客人吃块肉有什么?你就急着拦?这万一筷子杵坏了如何是好?&rdo;
阿旺只得连连告罪,不曾想那人见阿旺软下来,又马上什么也不疼了的神情:&ldo;那你拿碗来捞起那肉给我吃!&rdo;
&ldo;这……&rdo;阿旺被他反复无常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还是赵不二灵活,赶紧一拍他肩膀使个眼色:&ldo;去拿呀!&rdo;阿旺不得已这才去拿碗,一边还用眼撇那客人,可那人就是脸皮忒厚的模样,根本不在意厨房里这些人的目光,喜滋滋地围着锅,等碗拿来了又要了一舀勺的米饭,就扒着锅边拨肉搅饭自顾着&lso;呼啦啦&rso;吃起来。
我对那人的吃相也有点看不下去了,便走出厨房门外,原来乌糍姐和一个新来不久的丫头叫九妞的正在那嘀咕,我知道九妞是个好打听的,便也挨近她俩听她道:&ldo;那人还扯他有什么家产呢!其实就是个帮闲,跟着花坞那个北方富商屁股后面混进来的……蒙吃混喝的在花坞有几天了!&rdo;
&ldo;呵!花坞新来的那个金太尉吧?也不晓得太尉是个什么官衔?带进来好些人前呼后拥的,看着排场大得很,可原来也就是衬这种人做个样子罢了。&rdo;乌糍姐冷笑一句:&ldo;可到了花姑娘手里,凭你金的银的也迟早销成茅坑烂石头!&rdo;
我听到这,心里还是不由打了个颤,因我来萼楼这些时日,对这里的事物终归有些了解了,原来萼楼设立的风、花两院,便专是接待各地来此花钱的普通人类,两位红极校书的容貌确实人间难见,那些闻名而来之人为见一面就得先出血数千银钱,待一见之后发现名不虚传,自然愈加连个祖宗姓名都忘怀了,而那些红粉骷髅们似乎更捉摸通透了男人的心思,或拒或迎或谈雅论调,摆花局、茶局、诗酒局都样样靡费精细,就说那&lso;风露人间&rso;风娘的品位见识,癖以古名画烹茶煮酒,据说客人你不必给她看到真迹,只焚了点杯茶酒一尝,就能说出来路真假、画作名号,曾有人拿来灶炭灰熏染做旧的假画哄她,她一端起杯子就皱眉说:&ldo;哪来的土人,拿锅底灰抹的来脏我境地!&rdo;下面一叠声便给打出去了。这话传出去,反更叫那种猎奇的、风雅的、附庸的,谁不来见识?因此来的风流富贵就不在少数,那风娘也是每试绝不落空,三言两语轻轻点中无论何人都叫你不心服口服叹为观止了。而&lso;花坞春晓&rso;处的花校书,我也是从别人口里听来的一些色情话,据说她容貌绝丽还在其次,尤其床上风情更加无比陷人,哪个男子只稍见她一面,与她四目相对一下,都仿佛被摄魂取魄一般再难清醒,别说大把大把撒出银子挣一夜良宵了,你就是要他交出身家性命都没有二话的,所以乌糍姐那句茅坑烂石头的话,我信……只是我如今也深陷在这里,不知何年月能脱身离开?
‐‐她们其实都是些心怀叵测的狰狞鬼怪,却穿起美人皮囊在人间开设这青楼营生,为了维护容颜模样便必须以活人精神血气秘制一种玉面丸,每隔数日就要脱皮描绘,我来此厨房做事初来迷路就无意中看到她们的画皮情景,因此差点也被抓去做了秘药,幸得有一些出色的厨房手艺吧,萼楼主事的碧茏夫人后来竟放过我一命,只局限了自由像囚犯一般住在萼楼厨房后的小屋里,对我应许只要不外泄这里的秘密,好好做事到一定时候便能放我出去……不知何年月能脱身离开呵……
&ldo;小月?小月你自己站这发什么愣?&rdo;乌糍姐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把我惊了一跳:&ldo;先前一忙起来却忘了告诉你,那边采办买的两篓好红林檎果,要赶快趁着新鲜做些雕花蜜饯果子吧?记得把果蒂也旋干净了。&rdo;
&ldo;是。&rdo;我连忙想起什么:&ldo;还有今晚那些酸柑子,做鲜果上也实在没法吃,还是也压实了做湿蜜煎吧?&rdo;
&ldo;行,你一个人做不来,去拿板凳小刀,咱俩人赶着天亮前做得了好睡觉。&rdo;乌糍姐抬头看天色说着,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可做这雕花蜜煎是有些费时,我赶紧着找来小刀和板凳,摊开两篓果子一个个拣出果样完好的,清洗一遍然后用小刀剔除果蒂和果核,乌糍姐则拿个小刻刀在果子上旋转几下,刻出梅花或十字模样,墙角灶头烧滚一锅糖水,便将雕好花样的果子投入进去,再温火熬个大半时辰,加入一碗海棠花露,待水份略干涸以后小心地翻炒至黏稠拉丝即刻。
我们这厢在外间忙碌,厨房里那位没礼貌的客人还没要走的意思,得了温酒就拉着赵不二和阿旺几个男子陪他吃酒掷双陆,倒是玩得很起兴,最后还是被罗娘拿扫帚把他们赶走了。我让乌糍姐先去睡,自己拿埕子把林檎蜜煎收好,再到井边打水准备洗漱了睡觉时,却听得旁边一处堆放杂物的地方有人&lso;嘘-嘘-&rso;了两声,我起初没在意,又听得&lso;嘘-嘘-&rso;两声:&ldo;嘿!那小姑娘……叫你呢!&rdo;
&ldo;诶?&rdo;我吓了一跳:&ldo;谁?谁在那?&rdo;
&ldo;别、别喊,是我,是我。&rdo;竟是那个粗黑脖子大嘴巴的矮胖客人从黑暗里缩头缩脑地走出来。
&ldo;客、客人?你怎么还没回去睡?&rdo;我有些戒备地问道。
&ldo;那个……小姑娘,敢问你们这柴、柴房在哪?&rdo;那人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