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雨幕,爹娘在磨坊间坐着,说话声不大,但听的分明,他们认为妙果是傻子,也不避讳着她。杜阿娘接话:“这叫什么话?果子又没跟人家定下来,人家上门还得带金山银山来不成?”“你还说?今日还跟香婆婆说了要把果子嫁给刘老爷,下午你又跟姓沈的攀扯什么?”“莫提那老妖妇了!”杜阿娘冷笑道,“我可算看清她的把戏,真以为我不知道,她给刘老爷送过多少小妾?死了不知道几个了!我们果子哪有这么好命,一过去就克死了他?”杜老爹抓头发,烦躁道:“好歹能捞些银钱的,你莫只看姓沈的长得好看,沈家十几年前全家死光……那之后沈家小子只读书读的好做了状元,做官还没两年就回来了,保不齐兜比脸干净。”“兜比脸干净?”杜阿娘不乐意了,把手里的黄豆一摔,提醒他:“四年前他挨家挨户收学生,那时候不是随手就给了我们一袋银子?说起来果子合该就是他的了!不过让我们多养了几年……”杜阿娘情绪激动,说完话才发现妙果披着蓑衣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两个蚌壳。“果子啊,咋了?”她拢了一把头发,掩饰地咳嗽一声。妙果把手往前伸了伸,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蚌壳,二丫,给她。”二丫就是隔壁张家的女儿,倒是和妙果亲近,杜阿娘挥挥手:“去吧,快点回来,雨下得大。”妙果把斗笠也扣在头上,慢吞吞往院门摸索。身后爹娘还在争论。“……沈家阿郎是个有出息的,就算如今真没什么家底了,保不齐以后又想回去做大官了呢……给个老头子做妾也不好听,果子嫁给沈状元做妻子,以后咱们说出去也好听……”“也是,读书人好面子,也不怕以后不想着孝敬岳父岳母……”妙果扶了扶斗笠,出了院门,冒着雨来到张家门口,这时候天色已经昏暗,因为下雨,门口的灯笼也没再点上。妙果从篱笆墙里抽出来一根长树枝,踮着脚把两个晃悠悠的旧红灯笼取了下来。两个大头鬼拖着自己的大脑袋,蹲在门边看着她动作,见到灯笼取下来,齐声叫起来:“好灯、好灯!”它们个头还不到妙果的腰,脑袋大身子小,围在妙果脚边转了两圈,各自头顶一个红灯笼动作缓慢地跑走了。小孩子哭闹不休的声音渐渐停止,她才拢紧厚重的蓑衣往回走。雨幕深重,一道红影从齐膝的草丛里蹿出来,四肢灵巧地攀爬到妙果的肩膀,顺滑的皮毛一点也没有沾湿。对此,妙果并没有太多诧异,只是摩挲着手里的蚌壳,垂着眼睛不知道想什么。“去山里抓了只兔子,花了我两天时间,回来就看见你给大头鬼送灯,什么时候这么熟了?”肩膀上的动物有着修长的四肢,尖尖的吻部,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赫然是一只红毛狐狸。妙果已经走进了自家院子,她跑到屋檐下,摘了蓑衣使劲抖水,红毛狐狸跳下来,蹲在她常坐的草墩子上摇晃着尾巴。爹娘已经开始推磨,闷闷的“隆隆”声不小,妙果在堂屋做针线,妙果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显得很轻很细:“它们吓到小宝,小宝哭了两天了。”小孩子的眼睛很灵,感知也敏锐,大头鬼本意不是吓人,但它们待着不走,才几个月大的小宝还是感觉到害怕,也因此哭闹不止。红毛狐狸哼笑道:“它们是想去轮回……嗨呀,在人间游荡的太久啦,就找不到去阴司的路了,得找个人用过的灯,好给它们指路。”妙果从没听过这样的说法,她把斗笠摘下来挂墙上,黑亮的辫子拆开,非常有耐心地,慢吞吞地擦干湿润的部分。“我催生桃木,没有用。”她带着点疑惑。红毛狐狸干脆在草墩子上趴下来,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你才什么水平?能结个果子都不赖了,种出来的桃树苗也稚嫩,自然吓不住它们。”它动了动耳朵,继续说:“何况那桃树苗也没来得及种,还在墙角放着呢,赶明儿自己就死了,更谈不上驱邪。”这只红毛狐狸懂得很多,妙果也不晓得它从哪里来,遇见它其实叫妙果吃了点苦头,妙果还没家里咸菜缸高的时候,这只红毛狐狸钻进缸里偷吃咸菜,结果爬不出来了,大半夜在缸里嘤嘤叫唤。叫唤了一个晚上,妙果叫来杜阿娘,说缸里有一只红毛狗,杜阿娘不信,看了空空如也的咸菜缸,认定妙果在说胡话。杜阿娘走开以后,妙果自己搬来个小凳子,踩上去把红毛狐狸捞了出来,还摸着它的头奶声奶气地跟它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