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二更了。”赵明珠瞥了眼天色,但旋即又想到了同样辗转难眠的自己,忽然就没了说他的立场。
顾阮不知她心思,始终低着头,有些手足无措地杵在那里,显得分外无助。
赵明珠不由将自己的氅衣裹得更紧了一些,探出大半身子,语气里透着犹豫,“回去睡吧。”
说完,便往后缩了缩。
未见到她还好,一旦见到便不甘心只说这两句话了。一见她要回屋,顾阮顿时有些心急,脱口而出,“我腰疼。”
话一出口,悔意便涌上了心头。
腰疼?这是什么话?他可真是和李熙宁学坏了,现在竟也能随口胡诌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连那稍重一些的吸气声都能听见,更衬得这气氛有些尴尬。顾阮暗暗闭了下眼,在心底痛骂自己胡说八道。
可是下一瞬,耳畔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少女的声音在咫尺之前响了起来,“我就知道你那时是在骗我。”说着,又扭过头问道,“澜澜,之前九哥送的那瓶三七膏还在柜子里吗?”
澜澜点点头,立刻进屋去找了。
“是不是很疼?你若是不方便上药的话,我叫人去帮你?”她又扯着他左右看了看,目光里满是忧心。
说腰疼这事本是胡诌的,顾阮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姑娘还记着那家法一事,还当他此时真的是疼痛难耐才出了门。
眼看着面前的少女从澜澜手中拿过伤药后就要往他手里塞,他心下一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我没事,也不是很疼。”
这话是真的。在军营里生活了十余年,挨军棍简直是和吃饭一样寻常的事,面对那碗大的棍子时他都有些麻木了,哪还会将公主府这点家法看在眼里。
相较之下,他更怕她因此而愧疚担忧。
可是同样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太贪恋她对着自己露出关心神情时的模样。上辈子没有这样的机会,可是今时今日他就站在她的身边,只要一抬眼,就能看清她眼中的关切……
赵明珠只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他握得有些微微发热,她试着挣扎了一下,原本以为他不会放手,却出乎意料地轻松挣脱出来,这倒让她稍稍惊讶了一瞬,然后才想起来退后几步,“没……没事就好,我也要睡了。”
而这一次,顾阮并没有再拦她,只在她将要转身时忽然开口,“明珠……”
亲昵地喊名字这回事,只要做过一次便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赵明珠的脚步一顿,倒也没想着纠正,只微微扭过头看了他一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以为他会说想要留下。
而月色下,那年轻人低着头站在树荫下,双手紧紧攥起,指尖深陷进掌心,极力敛下眼底的迟疑和怅惘。当察觉到她的目光投过来时,仿佛打了个冷颤似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面色苍白地说了几句好梦,便匆匆告退。
一路心神不宁地走回东院,当他终于在自己房里站定时,似乎也只有手里紧握着的那瓶伤药清晰的提醒着他刚刚去见过何人。
没有点烛灯,顾阮只借着月色投进来的光芒站在了铜镜之前。镜中的景象因为身处黑暗的缘故有些模糊,他甚至都看不清自己的模样,但在扯下腰带,一层层解开衣衫时,目光顺着身上那一道道伤疤望下去,最终却在某一处顿住。
恍惚间,李熙宁的那句话似乎又萦绕在耳畔,“顾将军,你……该不会是……你不愿意?”
该不会是,你不愿意?
你不愿意……
“咣!”拳头重重砸在桌上时,甚至将那铜镜震倒,整个扣在桌面上,再也让他看不清那镜中的一切。
足足过了半刻,顾阮的呼吸声才渐渐平缓了下来。夜风刮得窗棱微微作响,他在这恼人的动静中慢慢弯下身坐到地上,半张脸埋在双手之间,将神情尽皆敛去,
这一夜,似乎无人睡得踏实。
赵明珠再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澜澜服侍她洗漱完了才告诉她,“李大人等您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