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汉兵再次杀上城楼,见到身旁有一个楼兰大将模样的人抱着个人大吼,也不多想,一刀劈去。斜刺里一箭如电闪过,汉兵惨叫着跌向城下。罗逸多一手张弓,一手架箭,目光关注战局,口中大喝一声:“殿下,战场之上,无私情。”摩罗尼身体巨震,仰天一声悲啸,松手放开安归伽的尸体,挥刀如怒虎一般,杀向那纷纷翻上城楼的汉军。城下陈聿修大叫过一声小心,也不顾隐隐作痛的身体是否已然跌成重伤,翻身跃起,向前走出两步,无力地伸出手,仿佛想无望地挽住那空中射出的无情之箭。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安归伽舍身相救,眼睁睁看着摩罗尼愤怒如狂,眼睁睁看着无数汉军,一个个血流披面,手残脚断地从城楼上跌楼下来。然后,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来,一如他的心,沉向最冷最黑暗的深渊。他与摩罗尼之间的仇恨,已经越结越深,已经是永远永远不能缓和,不能平复,不能化解的了。国家民族之间, 容不得良心,也同样容不得情义。摩罗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直接走进殿内,没有人知道他与迦诃力到底有过怎样的长谈,侍卫们只记得,二王子过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从殿中出来,然后,他召来了鹰格尔,以及突曼所带领的二十三名匈奴武士,从王宫的密道离开了危如累卵的扦泥城。密道的出口离扦泥城足有一里多,自然也远离了战场。他们一出密道就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尽可能远离楼兰。领路的是突曼一行十八人。而摩罗诃与鹰格尔只是沉默地跟随。自从发现楼兰已经没有希望之后,突曼对摩罗诃就不再客气了,他一直觉得,这个阴阳怪气而沉默寡言的王子不够心狠手辣,如果能早点杀死摩罗尼,也许所有的变故都不会发生。当楼兰不能再帮助匈奴之后,他也就懒得再对楼兰的小小王子加以什么礼敬了。做为匈奴人,他现在,只关心匈奴的命运。做为左贤王冒顿的亲信武士,他一直用飞鹰和匈奴部保持的着联络,匈奴的战败令他心如火焚,若非汉军围城,必须仰仗摩罗诃带他走密道,他根本不会再与摩罗诃同行。现在在突曼等人的带领下,他们一行二十余人,经过几日几夜的跋涉,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极冷极寒的夜晚,找到了冒顿的驻地。整个山谷满布匈奴军队,却为了提防汉人发现,只有在王帐里,才点了灯火。到处一片阴冷沉寂的黑暗。则贤领着摩罗诃一路往王帐而去。四周都是或立或坐的匈奴兵,凡是坐倒在地的,无不身上带伤,有人缺手断足,有人的伤口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治疗而腐烂长疮,刺鼻的气息扑面而来,隐约有几声低沉忍耐的呻吟入耳。所有的痛楚都被收藏在一片沉寂之中,天地间,似乎只有则贤那悲痛的诉说。“鲜卑人出卖了我们,汉军表面上和我们交锋,暗中派出一支精兵,通过了鲜卑人的防区,直击王庭,单于和太子全部战死了。而我们也因为胥飞的暗算,而在大会战中败给了班超。各部日夜兼程,赶回王庭,可是单于已死,我军群龙无首,汉人又派出巧言善辩之士,到各部去说服他们投降,目前已有很多人领着本部的人马,投奔汉国去了,如今,就只剩下,只剩下……”眼看王帐已到,则贤不再多说,上前伸手掀起帐蓬。但摩罗诃却并没有走进去,他只是站在帐外冷冷地望着。帐内,冒顿背上裹着白纱,俯卧在软席上,身边一点昏黄的灯光,微弱得仿似随时会被一阵狂风熄灭。虽然则贤大声通道:“王上,摩罗诃王子到了。”但是冒顿却连动也没有动一下,仿佛根本听不见声音。则贤低声道:“王子殿下,王上自得知单于战死,各部军心散乱,纷纷投汉之后就一直这样,即不肯让我们给他治伤,又不肯服药,更不肯搭理任何人。”摩罗诃冷笑一声:“你放心,我不会同他生气的,我也没那个功夫。我的国家就要亡了,王城外所有的城池都被汉人占领了,王城也快要被攻破了,我的父王将会被杀死,我的子民将会成为奴隶,我还没躺下来怨天尤人呢。即然你们的英雄已经被打倒了,那么,抱歉,我要忙着去为我即将被毁的国家去做最后的努力,没空来看一个明明还有着一大半实力,却什么也不做的窝囊废。”他转身就走,没有理会则贤惊愕的表情,突曼愤怒的神色。他只在一片肃杀的沉默中期待着,然后,他等到了他想听到的一声唤:“等一等。”他镇静地回头,耳旁听到则贤惊喜的呼唤:“王上。”摩罗诃慢慢走回来,静静凝视那一点烛光下,冒顿那因为虚弱而黯淡,却依旧闪烁斗志的目光。仿佛是被摩罗诃一席话打动,冒顿终于肯接受治疗并恢复饮食。他的体格本就强壮,性情又素来坚忍,在他的配合下,伤势复元得很快,更何况以他的坚忍性情,就算伤势没好,也不肯再象死人一样躺着不动了。只要一能自由行动,他就出帐来,查看士兵的损伤,将士的伤情,激励士气。只要他在军队中来回走这么几遍,整支队伍本已消沉的气势就会重新恢复过来,在此困境之中,大家的目光也依然信赖地望着他们的左贤王。依然是一个冷得彻骨的寒夜,冒顿与摩罗诃并马立在山谷的最高处,在那如雪明月下,遥望这片大地。“是我的错,我错信了胥飞,你见过他之后,就传信给我,此人不可深信,并且一再力主,不能把诱杀班超之事的真相告诉他,你是对的。”冒顿苦笑“我错了,所以,我输了。”“已成事实的错误,不必再浪费时间去回想了。”摩罗诃淡淡问“现在,你打算怎么做?”“不知道。”冒顿眼中露出一丝凄凉之意“单于已经战死了,各部诸王离心离德,面对汉人的引诱有人已然举部投降,有人也早已动心,我真的不知道,我现在可以做什么?如果我面前的是汉人,我可以同他们拼个生死,但是,我不能对我的族人举起战刀。”“如果你没有主意,愿意听听我的方法吗?”摩罗诃冷静地问。冒顿回首凝望他:“我一直在等你对我说,你的想法?”“我有两个意见,一,投降汉人,班超懂得尊敬勇士,以你的身份,就连汉人的天子都会给你最好的待遇,以安抚匈奴全族之心。”冒顿冷冷道:“汉人与我仇深似海,我宁可死,也不会考虑一个降字。”“那么……”摩罗诃抬手,遥指西方“往那里去吧。”冒顿微微一愣:“我不明白。”“汉人不会再允许匈奴继续在这片草原上称霸了。而你们的实力已经受到最可怕的打击,又有班超这个不世名将在,继续留下来,无非是继续一次又一次消耗国力的战争,与其坐待毁灭何不去开辟一片新天地。”摩罗诃遥望远方“天地如此广阔,有的是等待强者征服的土地,匈奴人有无敌的快马长刀,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永远地和汉人争斗直至毁灭呢?即然此地地霸主已不再是匈奴,那么,就去那遥远的地方,另外铸起一个辉煌的传说来吧。”冒顿怔了很久,终究苦涩地叹息:“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我们真的已经无力与汉人再争斗下去了吗?”冒顿沉默着,久久不言。寂静的月色下,只有马儿不安的轻嘶几声。摩罗诃安静地等待着,过了很久,很久,才听到冒顿轻轻地问:“我们又能够去哪里?”摩罗诃遥望远处,轻声道:“你知道大秦国吗?”“当然知道,据说是遥远西方的一个大国,大汉的丝绸有一大半是让安息的商人带到那里去卖了,汉国从那遥远的大秦国就能赚取数不清的黄金,听远行的商人说,那是个黄金般灿烂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