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眠放开他的面具,面具“啪”地一声弹回他的脸上,狐狸捂着脸“哎哟”一声背过身去,花眠抬脚打从他身边经过——“嗳,去哪呢!”上官濯月巴巴跟上来,“你等等我……”下了桥,在一干卖水灯的摊贩跟前,花眠转身问身后男人:“跟着我干嘛?”上官濯月掏出银子,笑眯眯地买了一大堆的河灯和孔明灯,外加一大束花枝送到花眠面前:“来都来了,放盏灯吧,诸夏的传统呢,听说在天灯节这天放出水灯与天灯,愿望就一定能视线——不信你看看这些河边祈福的少女们多么虔诚……”花眠微微眯起眼,低下头看着狐狸怀中的那些个东西,却动也不动:“……这些哄小孩的你也信?”上官濯月:“很灵的。”花眠:“……灵个屁啊!”上官濯月:“那你去年不也认真放了么,怎么,许了什么成为亿万富翁的愿望没实现恼羞成怒啊?”花眠:“……”花眠翻着白眼重新走上石桥,上官濯月将怀中东西随手一放,仅仅抱着那一束寒梅又追上去——直到花眠转身,看着他说:“明天我回现世了,白颐大神,你不回去了么?”“……我都当皇帝了,”上官濯月微微皱起狐狸眉,“偶尔回去看看现世的父母就是,你才刚醒就要走啊,何不留下来,我给你个皇后当一当——”话语未落。又被扯起又猛地放开的面具弹了下脸。诸夏新帝捂脸哀嚎之中,花眠嗤笑一声背过身,只见石桥之下,一名少女在身后少年的护身下,小心翼翼在手中孔明灯中细细书写几句,然后搁下笔,双手合十,小心祈祷。在她身后,少年束手而立,将她与人群隔离开来!神色于火光之中柔软异常,少女站起来时,神色温柔:“写的什么?”少女将手中孔明灯往后一藏,笑嘻嘻道:“不告诉你。”在他们对话之时,夜幕之下,新年的烟火绽放,又是数盏天灯冉冉升起——她看见了当初他许诺的盛世安宁。【现世】听说玄极的尸身被葬在浮屠岛无量花海下,这事后来人们在先帝的遗物中找到的遗嘱里,先帝亲口要求的事情,无非竖着一排飘逸的字——「愿朕与世长辞,宁静致远,月夜花下,与花共眠。」字体灵动沉稳,可以想象那人执笔悬腕写下这行字时,脸上那一派平静的模样。……死都死了,他当然不会管想象到这一幕的人会怎么想。杀人诛心,花眠却万万没想到,有人会用杀了自己的方式,来诛她的心。于是花眠在听到无归复述这件事的时候,一下子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把演技都崩了,只能勉强维持着“我没听懂”的样子勾起唇指着自己说“好巧,花眠,我”,然后找了个借口迅速离开了现场……花眠猜想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甚至连玄极的陵墓都没敢去看一眼,就匆匆忙忙回到了现世。好在现世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这么多操蛋的事中,勉强有另外一件姑且算得上是好事的事,那就是回到现世之后,花眠很快就找到了一大群和她一样被男人诛心诛到快要死去的女人——并非什么邪教组织——而是白颐的粉丝。回到现世后,花眠隔天就在各大媒体门户网站看见了小鲜肉白颐“急流勇退,巅峰息影”的新闻……真的是一夜之间,毫无征兆,白颐的粉丝一觉醒来发现天都变了,纷纷一脸懵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一个粉丝头子又气又无奈,公开发言表示:我们把他当皇帝似的供着,他说走就走了,理由都不给?!……她们永远也不会猜到她们的爱豆不当明星,是真的当皇帝去了。花眠天天看着这些又急又痛,逼于无奈粉转黑在网上破口大骂“男人都是王八蛋”“男人都没担当”,很有代入感,闲下来加入她们的队伍浑水摸鱼骂两句,虽然心中得不到一点慰藉。花眠只能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只是不幸的是工作也不太忙的样子,而且花眠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恐惧以前深爱的、恨不得一辈子住在里面的道具车——因为她闭上眼,就会想到那天夜里,她坐在道具车里摆弄那些零碎道具,等月上柳梢头推开道具车大门,就看见车外月色下,男人抱着一把大剑背靠车窗而立……那个时候,他说,花眠?月夜花下,与花共眠,真是个安静至极致的名字。那个时候,花眠也还不知道,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对她说得最后一句话,也是这一句。此时整个美术工作室的人都看出花眠的状态不太对——他们的哆啦a梦还是熟悉的那个工作狂,但是,她却不喜欢待在道具车里看着剧本偷偷哭或者偷偷笑,她也不戴口罩了,很多时候,如果没有正事要做,她搬着个小马扎坐在大树下,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树影摇晃一看就能看一下午。就好像有人站在树影里与她遥遥相望一样。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了。在这样的纠结中,花眠迎来二十四岁美好青春年华,生日那天晚上对着蛋糕,她双眼发直,直到苏晏推着她的肩膀说,你许个愿啊——花眠真是烦死了“许愿”这两个字。世界上还有比“许愿”更虚无缥缈的精神寄托吗,明知道想要的愿望不会实现的,说是“愿望”,不过是“痴心妄想”的另一种说法而已。“不许了。”花眠吹灭了蜡烛,“都是哄小孩的。”用苏晏的话来说,如果以前花眠算是缩头缩脑地怂在五指山后,那现在的她是彻底地被压死在了五指山下——“看来你前段时间休假里遇见了一些很不得了的事,”苏晏搂着花眠的肩膀,看着她眼底的黑眼圈认真地说,“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变了很多。”“……”花眠把脑袋放在好友的肩膀上,伸出手指,扣了点蛋糕的奶油塞进嘴巴里,明明应该甜滋滋的,舌头却好像麻木了一样尝不到滋味。“虽然不知道你和你的德国骨科发生了什么,走出一段感情的最好方式,就是立刻开启下一段感情。”花眠抬起头目光放空地盯着苏晏看了一会儿,过了片刻沮丧地垂下脑袋,瓮声瓮气道:“算了吧,我这辈子再也不想恋爱了。”“你还恨他?”“……”恨?那还是恨的。只是恨的不再是他对无归剑与剑鞘心狠手辣,而是恨他对自己心狠手辣——真是太可怕了,这个固执的男人,那时他为了整座皇城百姓性命,诸夏苍生性命,欠了无归剑兄妹一条命,如今,没人问他讨债,他却主动要拿自己的命来还。花眠抱着膝盖,忽然遍体生寒,她不得不转身深深将小脸埋入苏晏的咯吱窝里:“我忽然想到,也许他心中也有怨言,但是因为找不到一个舍得怪罪的人,所以,他怪自己。”花眠的话苏晏当然没有听懂——心中有怨言,又怎么会反过来怪自己,这也太矛盾了。可惜当下苏晏不好发问,只是抬起手摸摸花眠的头发……她听见闷在她怀里的小姑娘从闷声抽泣到小声嘤嘤到最后嚎啕大哭,认识这么久,她第一次见到好友哭成这个样子——就好像她已经和老天爷约好,明天的天会塌下来一样。第二天。花眠跟美术工作室递交了休假申请,理由挺简单的,世界那么大,她想到处去看看,至少吧,离开这个到处是他的影子,叫她觉得窒息的地方。……一年后。花眠浪遍了世界的大街小巷。看过了芬兰的极光;摸过了南极的呆鹅;颠巴过了撒哈拉沙漠的骆驼;也见识到了拉斯维加斯的纸醉金迷……把鼓鼓囊囊的小象钱包里的每一分钱花得干干净净,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将小象包收起来,她打开手机软件。【与花共眠:明早回国的机票。】美术工作室微信群里众人一片活跃欢腾,一副救世主终于从月球过来的模样。花眠收起手机,吹灭了面前蛋糕上的蜡烛,下定决心从这一秒开始至此余生要好好做人——然后,当晚她做了个梦。梦见了好久没有梦见的诸夏。浮屠岛依旧是离开的时候那样鹅毛大雪,千里冰封,只是那曾经因为战争变一片焦土的无量花海居然顽强地抽出了新芽,花还不是花海,只是带着花骨朵的嫩枝叶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枝叶相碰,轻轻触碰花海中央那座不知道何时多出来的孤坟。此时,两名白衣侍卫打扮的少年站在嫩叶之中交谈——“也不知道,这无量花什么时候啦才开……”“今年将至,我倒是有些怀念曾经无量花海中放过年烟火了……那时候我娘生怕我烧了花海,总是追着我打三条街,嘻嘻嘻嘻!”新年将至?在现世已经过了农历初十五了,怎么梦里这时间线这么诡异?花眠好奇地看着两名少年交谈,而就在这时,阴霾沉寂的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鲸鸣!然后乌云消散,拨云见日,自邪神一战,消失了整整两年的浮屠玄鲸至天边缓缓游来,宽大的翅划过云层带起云浪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