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地接过纸笔,给少年签了名。
安禅虽然没学过书法,但他的字十分工整,上学的时候也是拿得到卷面分的人。只是他现在身体不舒服,握笔不稳,笔迹多少有点虚浮。
他写得是安禅两个字。他把纸笔还给少年,并点头致谢,说了些争取不让大家失望的客套话,转身就要走。
傅大伯挡在他身前:“长辈和你说话,你有没有点礼貌?”
“爸!你这人也真是的,没看人家正病着吗?你们先互换一个联系方式,有什么事等堂哥病好了再说呗。”
“那行,”傅大伯拿出手机:“你号码多少?我存一下。”
安禅算是明白了,他不是倒霉,根本是人家有备而来。
他淡淡地回了傅大伯索要手机号码的要求:“不用了,你找我什么事,直接说吧。”
“你要这么说,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你父亲,也就是我三弟,他……”
安禅一听,彻底没了耐心,拔腿便走。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浑?长辈说话啊你还敢不听?你爸的肝出了问题,急等着钱做手术,你作为儿子,啊?难道就放着你爸不管?”
“以他的酗酒程度,直到今天才查出肝有问题也算是医学奇迹了。”
“你什么意思?你是要撒手不管?我告诉你傅安禅,我家已经搭在你爸身上不少钱了,家里最后的一点存款是我留着给阳阳上学的,我可再也拿不出来了。你要是不管,你爸就没人管了。”
“哦。”
安禅又要走。
傅大伯气急了:“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我告诉你!我都听阳阳说了,你现在混得可出息,一年到手的钱可比扑通工薪族的钱多了不少!你到底管不管你爸我管不着,你至少也得把我接济你爸那点钱给还了。”
傅阳惊了:“爸你干什么呢,这是医院,你别这么吼堂哥。”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他都做得出不赡养亲生父母的事,我有什么好丢脸的。”
安禅被闹得脑袋疼,耳畔嗡嗡作响,路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在他的身上,令他如芒在背。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尽量平复自己的思绪,哑着嗓子问:“他欠你多少?”
不顾安禅的反对,傅大伯强行给他拉扯进傅宇强的病房里。
安禅感觉自己快窒息了。
傅大伯也顾不得弟弟的脸面,把医药费的账单一样一样地摆在安禅面前:“这些加一起,还不算这几年我家接济他的,我看少说也得七八万吧。”
安禅拿着账单大致地扫了一眼,重新扔回病床上,纸张散落了一床。
傅宇强本来就觉得他这么大的人被亲哥哥逼着算账十分丢脸,安禅轻蔑的动作令他脸上更加难堪,习惯性地开口大骂道:“你这个畜生犊子!你这是什么态度!”
傅阳显然没想到自己的三伯与堂哥多年未见,一开口竟然是这种话。
安禅面不改色心不跳:“人就在这儿躺着喘气儿呢,看他说话也挺有中气的,有什么经济纠纷就找他本人吧。”
“就是因为他没钱我才来找的你!”傅大伯厉声道:“别以为你改个姓就万事大吉了,欠债还钱,赡养父母,哪个不是天经地义?”
安禅毫不畏惧:“谁欠的债你去找谁,这钱是我欠你的?那你尽管去法院告我。至于赡养父母,你可以问问傅宇强自己,他有没有这个脸来找我赡养他。”
傅宇强急了,竟然从病床上爬下来,伸手就要打安禅的耳光:“你这个贱种,跟你的贱人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他妈是你亲爹!你凭什么不养我!我告诉你,今天这个钱你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不管要还钱,我的手术费也得你掏,以后的赡养费也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没有老子供你吃穿,你还能混得现在这么人模狗样的?”
傅宇强已经年过半百,安禅作为一个成年男子自然不是他想打就能打的。安禅不耐烦地反握住他的手,向旁边一甩:“你再骂我妈一句试试?你听听你自己说得那些话?那也是人说得出口的?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真就有脸来我这儿兴师问罪?”
“我呸!我凭什么没脸!我可听你弟弟说了,你现在搞同性恋呢,真是把我们老傅家的脸都丢尽了,你这个畜生,我当初怎么没打死你?还让你活到今天跑来这么远的地方丢人现眼?”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安禅有些发懵:“你说拾月?你还联系过拾月?”
傅阳也被眼前事搅和得一头雾水,他弱弱地开口:“哦,三伯刚查出来病那会儿是找过我那个堂弟……还是托我爸去找的。”
傅大伯补充道:“傅拾月在福利院被别的人家收养了,领养手续齐全,他的养父母说傅拾月这种情况没有赡养亲生父母的义务。况且他还在上学,也没有赡养能力。”
安禅的三观都被刷新了,一旁的傅阳也是头一回听到这些,嘴巴里都能塞下一个苹果。
“傅宇强,你查出来了病没钱治,你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找你连一天抚养义务都没尽过的拾月给你拿钱?你知道拾月今年才多大吗?他还是个学生!他哪里有钱给你?”
“我怎么没尽义务!那些年他喝西北风长大的吗?”
安禅甚至被傅宇强气得笑出来了。
如果非要说傅宇强对他弟弟傅拾月尽了什么义务,大概只有他没打过傅拾月这一条,一是傅拾月实在太小,打了容易出人命,二是傅宇强要下手的时候都是安禅用身体挡着,替傅拾月挨打。难道在傅宇强看来,没对孩子进行家庭暴力就是尽到抚养义务了?他不会当真是这么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