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个南方小地,种两季水稻。夏天是最忙的时候,春天种下的稻子熟了要收割,收完马上翻地播种,秋天便可以再收一季。
夏天忙,庄稼人起得就早,五六点趁着太阳还没出来,正好下地。邹良被吵醒,借着困意继续睡回笼觉。
他再醒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陈春梅也回来了,却不是从地里回来。她骑着电瓶车停在院子里,从车上搬下三箱牛奶。
她看见邹良,吩咐着:“搬进去,每天都喝啊。”
陈春梅很少在村头的小卖部买东西,且不说那边买娃哈哈没有只有笑哈哈,买特仑苏多半会买成特纯苏。小卖部门口的肉摊,砧板常年不洗,血垢堆得三寸高。陈春梅不想买,但是村头就这么一家店,每次买肉回来,她巴不得拿洗衣粉搓搓再吃。
给邹良买牛奶,当然得去县城,她儿子绝不能喝冒牌货。
陈春梅今天上午似乎不打算下地,牛奶在屋角放好,她便在堂屋坐下招呼邹良过来。
“茶叶厂的活我歇一年,开学了我去陪读。”
邹良一听就窝火,他不喜欢陪读。租个房子带个妈,天天吃喝拉撒有人伺候,高三本来就紧张,一陪读,邹良感觉人活着就只剩下命和书,有什么好的。
他冷声回了句:“不用。”
陈春梅擦擦额头的汗:“怎么就不用?今年高三我就说陪,你偏不要,我过去你不用分心,你们班上多少人都是陪读的。”
“我考不好,跟你陪不陪没什么关系。”邹良起身,准备走。
“你给我坐好!”陈春梅喊道,又不敢真的惹怒他,放低了嗓子。“再来一年,都好好准备着,肯定可以的,你……”
“妈。”邹良看着她,“我考不好,就是没考好,没别的原因。再念一年,不好我也不会再考了。”
再来他真的要疯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从小到大哪次不是第一……”
邹良很烦,不想听她唠叨,念咒似的。自己房间太热没法呆,在楼下免不了要跟陈春梅吵架,他推开院子的红铁门,去外面溜达。
一辆拖拉机咳咳嗽嗽开过来,黄绿的水稻刚从地里割下,一捆捆堆在车斗里,阳光一照,那拖拉机像是拉了一座金山。
开拖拉机的男人住在村尾,身上是泥脸上是汗,泉灵村不大,邹良却想不起该喊那个男人什么叔或者什么伯。看着他开过来,邹良有些紧张地堆出笑容,掩饰没主动打招呼的不礼貌。
“大良!遛弯啊!”男人的嗓子混在拖拉机的轰鸣里,响亮地朝他招呼。
邹良点点头:“你忙、你忙。”
在村里,不干活的男人有两种。小坝坎那边,老张前年春天中风瘫在家里,你不能叫一个瘫子干活。还有就是邹良和宋兴这种念书的,他们或许说不出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种酸话,但是读书人,村里允许他们高人一等。
邹良今年夏天不补课也不想看书,村里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狗看家叫不响都会挨上两脚踹,他却能闲得理直气壮。
邹良不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他闲得发慌,大白天他像个孤魂野鬼般地荡。
到了晚上,他又开始睡不着。9点多了,他在堂屋翻找手电筒。
陈春梅走出来,看着邹良拿起手电筒就往外走,问道:“大晚上的你去哪?”
邹良说:“睡不着出去溜达。”
陈春梅心疼白天对儿子发的那通脾气,不再说话随他去了。
邹良出门,也不知道去哪,由着性子乱走。泉灵村有一条主村道,笔直地通向西边的山里。月亮正好,压根不用打灯,他关掉手电筒顺着村道往西边去。
路是石子路,光是白月光。前面有座小木桥,桥下就是泉灵溪。小溪旁有座信号塔,老些年前要盖塔村里人听说有辐射不让盖,最后供应商承诺给塔上放盏灯,大家这才答应下。
毕竟那块黑,拖拉机晚上看不清路,翻进去过溪里。越靠近塔路越亮,邹良不再往前,顺着溪流往下停在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