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山雨欲来(下)
皇宫内廷过了景祺阁以北,就是前明时期的老院,一排排的堂下周屋,通泉绕阶似的迴肠,那是收容老病羸弱宫女的所在,而今她看着满目凄怆,木絮已近剥落的叶萎,荆棘草长丛生。
蔽暗不明的空院,朱漆红门缓缓掩卷的那一刻,蔚色的天仿佛去芜存菁,惠风和畅的微风拂过蓉蓉的流云,如此春风清霁,这样好的天气,从此便与她舒穆禄雪梅世决绝了,她回身一怅,再想逃出生天,恐怕难上加难。
“你是从哪来的?怎从未见过你?”
雪梅撤回目光,循声低睫,竟见着个身穿青灰色僧衣的小沙弥,年纪约莫五六岁的样子,他那曈曚分明清澈的一双眼,正一瞬不瞬地仰头瞧她,“这位女施主,自古‘男女有别,授受不亲’请不要这样看着小僧。”
雪梅见他可爱之极,在他白嫩的嘟嘟的脸上捏了一把,“你是哪来的小和尚,竟跑入禁苑来戏耍?你师父呢,嗯?”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向她鞠了一躬,“小僧是出家人,这样怎成体统?女施不要反诘小僧的话,请问女施主为何在此?”
雪梅哦了声,只道:“好吧。”
“哦,好吧?这就答完了?女施主性习刁钻,很不老实。”他叹一声,“女施主要好好忏悔,要做个善女子才好。”
她闲适地找块净地,在阶前的抱鼓旁猗侧而坐,“那。。。。。。何为善女子,又何谓善男子?”
小沙弥负着手,一本正经地在她身前踱步,“师父在讲《观无量寿经》时说,净业三福是善男子、善女人的标准。”
她眼神失神似的看着远处,双手托着腮问道:“那何为净业三福?”
“恩。。。叫我想一想。”他偏着头,依稀挠着后脖颈陷入了回想,“第一福有四句话,‘孝养父母,奉事师长,慈心不杀,修十善业①。’你自己屡屡,先前所思所想有无丝毫差错?”
这回她听进心里去了,支棱起身子掰着手指头,“孝养父母尚自难说,父母都没了,我上哪孝养去?先前对父母作得也有亏心亏孝之行,奉事师长更有缺失,慈心不杀嘛,这个我倒知道‘凡杀生者,定无慈心’我连蚊虫蚂蚁都不敢伤的,怎会动杀孽?那么,广修十善。。。自问我得不够圆满,这样看来也算不得什么善女子了。”
“君子立德,切记怨天尤人,须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反躬自省,忏悔改过,自然转祸为福。”他说着,便往草里钻去,临回头冲她莞尔道:“女施主,佛法并非玄虚迷信也非宗教,佛之教言教行,亦是惟以善引人,即令人人向善得福,天下太平。。。。。。”
雪梅站起身来,眼睛寻迹他的身影,“小和尚,你去哪?”
“我要上殿课诵去了,师父见我不在定会焦急来寻。女施主,有缘再见——”一抹身,他便顺着老院下的一处洞隙,隐没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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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吉祥茶园还未迎门纳客,内里便传出一曲凄凉的乐声,那进深一间的楼阁,是纳兰拉着胡琴,渐远渐近的沙弦声蔓延在吉祥茶园每处,底下台上吊嗓子的伶人,不禁跟着乐声,轻声曼妙的咿咿哑哑唱着,赫奕的珠翠炤耀在青丝发间,悲了,水袖一抛,掩面啜泣;唱了,拂尘一挥,无罣无碍,尽诉衷肠。
那两片红唇一张一合,捏着鼻腔加了花儿,随着笙簧音情顿挫,悠然自如。。。。。。“佛前灯,做不得洞房花烛。香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草蒲团,做不得芙蓉。。。。。。”
唱到这里,胡琴声嘶哑哑的拖了长音,拍子不在点上荒腔走板的戛然而止。
那打板子和拉京胡的乐师也不凑乐了,伶人唱了一半也收了音,纷纷抬着头朝那阁楼上望。不一时,阁楼上忽刺剌传出摔坛子的声响,众人不及掩耳之势,都唬了一跳,忙窜出去聚在阁楼下,交头接耳的瞧景况。
容若双颊微醺,似是喝了酒,“我近日进学,皇上教我不必上去行走,才不过几日功夫便出了这样祸事,你们让我怎么耐得住?”
他心里急得冒火,怎奈鞭长莫及只能干瞪眼,百爪挠心的坐立不安,他见不得雪梅受半点委屈,直心想来恨不能一铳子性儿跨上大白马,立时去宫里救她脱困。
苏逸堂暗知此事耽误不得,索性把那精铜鎏金的腰牌撂在他面前,飒亮亮一色镀金篆刻的满汉文字,上书‘康熙六年乾清宫内侍’,苏逸堂把侍卫公服放在桌面上朝他一推,“恐怕雪梅姑娘跟这紫禁城八字不合,顶倒霉的事儿也招上她。这次又在昭仁殿闹了一场,只是听说皇后不依不饶非要就地正法呢,既是这样也没见皇上要怎么样她,现下虽给挪了禁所,可见万岁爷是外紧内松,,老院周围全是咱的人,曹寅在里头接应咱,这次咱们兄弟再帮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