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叹,手拿绡纱轻轻地从身后遮她的眼睛,扶着雪梅进了明珠府邸。
进得宅园内,已是天风浩然,银装素裹。俗话说‘腊雪盖地,年岁加倍’,单只这树挂之上结了银条儿,南湖沿儿上又挂着以示岁日里吉庆的红灯笼,自蜿蜒曲折的恩波亭一眼望去,那红白之间颇有‘故穿庭树作飞花’的韵味。
寒风凛冽,像小刀子似的在脸上乱刮,呼呼的风往颈子里灌,雪梅身上不禁打起寒颤来。容若见了忙把身上的茶色大氅往她身上披,“你身子弱,多添件衣裳到底暖和些。”
“哥子把大氅给我穿,当心受寒。”雪梅被绡纱蒙着眼,遂下意识里去找那飘带欲解下来。容若一把握住她的手,“妹妹放心,咱们旗下的男孩珠子,一到年龄势必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是十八般武艺就是骑马拉弓,迄小这样熬过来的难不成还怕这几股寒风么。”
正说着只见春望上来向容若打暗语,容若会意便带着雪梅从南湖岸上走向湖面中央。雪梅伸手摸了摸掩在眼睛上的绡纱,周围被黑暗笼罩着,人处在乌漆麻黑的境地里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触觉徇通,如今只感觉自己手上那点热络的余温正慢慢袭扰心头,莫明奇妙的愈发贪恋了那萦萦缕缕的温暖,心里惘惘的又怕失去似的,自己竟也看不透了。
“哥子,到了么?”雪梅有些耐不住,“我连气都不敢太狠喘了,这地面子似是很滑?唬得我腿肚子直转筋。”只觉容若脚下一顿,她也止住了步伐。
瞬即,绡纱从她眼前撤去,白皑皑一片锃亮亮的直晃眼睛,又眨眨眼适应了一下,才看到他们站在南湖中央,前面凿出十来寸宽的冰窟窿,两边放着红漆木桶,围着五六个家丁在跟前,雪梅向木桶里探探头,才知道那里面尽是些鲤拐子,在这日光澈映之下,鱼儿的鳞光犹如五彩,往来翕忽的模样份外悠然恣意。
雪梅心里无限感激,眼睛里浮起水雾似的潆光,“哥子怎么知我家里每年这个时候有放生的习惯?”
容若缓声道:“原本不知,不过前些日子从阿玛书房里找书,竟把姑讷讷③早先写的家书翻了出来,我偷看了几封,便知道你家里每年一至腊八会有这个习俗。”
雪梅听了鼻头一酸,差点儿滴答出泪珠子,吞吞口水噎了噎,嗓子眼儿里像是堵住了异物,不上不下的塞在那里。想到一路从南至北,经历了坎坷无数,终到了舅舅家,只是人人都拿捏着客套,亲亲热热中透着那么一点外道来,好比夹生的白米饭,看着珠香玉白满是盛意,可吃到嘴里满不是味儿。
她再抬起头看着容若,那光芒万丈下,他头上青云霁日的份外耀眼,他的袍角白光鳞鳞,随风猎猎作响,巍然如山着实透着正气,这让她很容易想起阿玛的模样。想到这里,不禁潸然而下,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芙儿,你哭了么?”容若唤她的乳名,“傻丫头,哭什么?不是还有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①暨[jì]:与“和”、“及”的意思差不多。但是比较用在更庄重、正式的场合。
②庥[xiū]:于《释言》中荫也。福荫、庇护的意思。
③姑讷讷:(满语)姑母。
第6章清水如缘
题记:近来无限多情伤,残月如勾映迷楼。香残云绕半卷帘,小窗风触鸣瑶琴。星渐稀,漏频转。怎奈翻教醉浅,不解画堂落花深。
雪梅有些难为情,遮着眼皮儿,连说没有:“是风沙子太大硌了眼睛才是呢。”
容若知她脸皮儿薄,只好顺着她说:“在哪里?叫我瞧瞧,给你吹出来。”忙捧起她的脸蛋儿仔细瞧,她那两道弯弯的眉,青黛烟壒,犹如初上的弦月,又见她眼圈红红的,仍挂着泪痕,微露忧尘的让人愈发的怜之珍爱。他端起她的下颌,蹙着眉,“哦,是了,这可不是好东西。”略一抬手,轻轻地在她脸上抹去了泪痕。这样一来弄得雪梅惶然无措,她下意识里身子向后挺了挺,不想脚底下一滑,直仰了过去。情急之下,容若伸手去抓,顺势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她被自己唬了一跳,心里怦怦的打着鼓,“我的天!好险——”她怪自己太失慌,若在冰地里四仰八叉的摔上一跤,着实难堪。
容若紧紧地拥着她,“可是吓着了?都怪我叫你在冰面子上站了这么久。”他那喘息之间萦萦缕缕缠绕在畔,雪梅身子不由一僵,脑子里空落落的竟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珩燊一步三晃地哼着曲儿从园子外面走进来,他提笼架鸟的往恩波亭上一站,单手过顶举得老高,正打算亮亮嗓嗓地起霸,吼上一出儿。但见那湖面子上站了好些个人,他料着是打冰,便闲下来瞧热闹,“切,头茬冰!腊八前后就这个时候瓷实,可有这帮小子干的了。”他习惯性的霎霎眼,定睛再一细瞧,便看见那二人相拥在冰面子上,“嘿!这怎么话儿说的?敢情成德这小子蔫儿坏嗨,还没等爷出手呢,他倒抢先一步!”正四下里踅摸,见那花菍站在恩波亭下,招一招手示意她上来回话。